她难得乖巧,张良却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在那八个个女子不善的目光里,张良面无表情地往前迈了一步,靠近安浅,终于看到她的神情有刹那僵硬。
他含着莫名的笑意,倾身,神态亲昵如讨好心悦女子:“阿浅,你在急什么?”
急着,让他看清什么?
安浅神情微变,欲待扬起的笑僵在了唇角。张良已经执起她的手,牢牢握紧,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拉着她朝轿辇走去,全然无视身后一干人能把人戳出洞来的眼神。
走了几步,安浅终于忍不住了,水汽盈眶地看向张良:“子房,我手疼……”
“……”张良终于克制不住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把手掌稍微松了松。觉察到力道卸去的安浅立刻要抽手,不料刚有动作,就被张良抢先一步——继续握紧。
安浅:“……”
“阿浅如果看我不顺眼,尽可以在这段路上做点什么。”张良淡淡答,言辞间淡淡寒意。安浅默然。
看到她不住闪动的眸光,张良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几分酸涩又几分甜,一半凉一半暖。她曾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是个惜命之人,那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动了这种心思?
“阿浅,你曾说过,信我。难道,只是戏言吗?”张良微叹,语气里的委屈失望沮丧惆怅不一而足。原本微低着头拼命思索的女子忽然间微微一颤,片刻后抬眼望着他,眼神晶莹如珠。
张良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他看到她渐渐弯了唇角,笑意明朗。握在一起的手彼此扣紧,契合得像两块榫接在一起的木板,而她更加用力地回握,宛是不离不弃的姿态。
张良微微地笑起来。
上车之后,安浅和张良失去了接触的机会。那八个侍女对着安浅的马车严防死守。路上虽然有休息的时间,但每当张良出现在一丈以内,至少会有一个人高声提醒,言辞之精巧犀利让人叹为观止——说得张良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成了不仁不义失礼失节十恶不赦的小人一样……
“娘家”和“婆家”的人手都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张良除了后退离开……还真是没有其他选择。而不巧,据说是因为水土不服,安浅的嗓子在启程第二天就开始不舒服,连喊两声回应他的可能都没有。
话说张良其实很怀疑这些侍女是不是名家的人。
但随时盯紧安浅并保持尽可能多的眼神交流是必须的。
行路第四天,日落时分,婚礼队伍终于到达了桑海城郊,一行人在山下客栈留宿。
安浅在八个侍女的“簇拥”下走向房间时,张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不由自主地心跳骤快。他脚步一动,正向走上去,她却突然回头,盈盈一笑。
——好好休息。
张良读着她的口型,心跳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桑海的夜一片死寂,却有莫名的情绪从人心底的最深处一点点滋生,缠住人的所有理智,如跗骨之蛆,啃噬吞咬……
张良从浅眠中惊醒时,一抬头正望见月明如洗。
那种不安再次爬了上来。
即使精神一路紧绷,已经接近极限,但张良现在实在睡不下去——或者也可以说不敢睡。
他带上凌虚,推开屋门走到后院,本来已经做好在院子里枯坐一夜的准备,不料刚走出去时,便觉察到有一道目光牢牢地锁住自己。
张良抬眼,一瞬间望进了一双沉凝如墨的眼瞳。
然而那种沼泽似的欲待教人沉沦的浓黑转瞬即逝,下一刻,张良只看到她在盈盈月色下盈盈地笑,眼中流光涌动。
和他一样的似真又假。
“那八位姑姑呢?”张良也笑了。安浅嘴角弯弯:“都在呢,子房尽管放心。”月色下她明眸染笑,他眼底笑意微微,相视的目光里似有雾气浅浅氤氲。
半晌寂静。
“子房不睡吗?”安浅率先挑起了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托腮询问的样子无形中带着邀约意味。
邀约……张良的眸子忽然有些深了。他一眨眼,恢复淡淡神色:“阿浅呢?”
话音刚落,两人都不由得笑了。
笑着笑着,高楼上的那双眼似乎渐渐被水汽润泽,越发晶莹。
“子房,我有句话想问你。”安浅飞快地眨了眨眼,语气依旧是轻快的。张良点了点:“你说。”“你害怕失足吗?”安浅的语气稍稍沉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