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岳这才注意到,县衙院子里各处都堆了东西。这一堆,是两缸麦粒一缸米——“南边送来的稻谷,韩县尉肯定是不稀罕的,这边见得倒少!见得倒少!”那一堆,是枯树枝子捆成一团——“本县百姓除了耕作谷物,也在山地上种些桃树,桃子味儿甜,好吃!卖出去能挣些钱!不过个头有点小,本官这次从邻县弄了些桃树苗回来,准备改进一下品种!”远处还一堆,绳子捆着几只青皮螃蟹,慢慢横着爬过来爬过去——“东边有个大湖,是本县跟邻县共有的,河鱼虾蟹不少,也种点莲藕,小娃子嘴馋了都下去摸……哦韩县尉,这几只蟹子你等下就拿走,拿走!早晨专门派人去捞的!”
韩君岳长了二十五岁,也见过不少的官,大到恩师九龄公,小到自家伯父大人,他们有的威严,有的和气,但如县官老爷这么亲切爱民,关心民生的好官,实在是独独一份!
韩君岳深受感动,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那几只青皮螃蟹。
然而其实他只会蒸米饭。
“韩县尉,你以后便要负责催收本县几个村头的租子。放心放心,本县百姓一向安分守己,耕作勤勉,上缴租子从来都按时按量。况且这战事刚平,天下未安,朝廷体恤黎民,租税也减免了一些。这几日本官已派人将前几年的税账都整理好,韩县尉一看便知。若是得闲了,也可以去村头走走,问问今年的收成,再过一个来月,就又到了收租的时候了!”
听到安排了差事,韩君岳不敢怠慢,一一记好了,又听得县官老爷说:“还有啊,本县东边有一个村子,就是紧挨着湖的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以前的老村长上月里没了,一时也推不出接替的人。本官前几日去给韩县尉安排住处,看那村子清净,百姓也老实本分,就在那边腾出了几间屋子,稍后就让人陪你过去看看。那村子里要是有些什么事,韩县尉辛苦,多关照一下……当然当然,没什么大事,肯定没什么大事!”
“县令大人如此周到,下官惶恐惶恐,惭愧惭愧!”韩君岳连连拱手,“大人千万放心,村子的事,尽托付于下官便是!”
那天晚饭时候,从村头第一户人家到最后一户,都知道了“新来的官老爷长得可俊呢!”
一个穿葱绿裙子的小娘子抱着娃娃站在老槐树底下,抿着嘴,笑嘻嘻地看官老爷在空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来时背着背囊,抱着琴,手里还拎一串蟹子,面皮白白的,见着人就红了,还老是笑,一点不像个当官的!小娘子瞧了一会儿,抱着娃娃回家烧饭去了。韩君岳收拾了铺盖和书,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看见有个大水缸,盛了半缸水,但一粒米也没找着。又转了两圈,看见进门时挂在院墙上的蟹子,韩君岳想了想,赶紧提了这蟹子出门去。
邻着韩君岳住的这户人家正在院子里摆饭,老丈蹲在门口倒灶灰,抬头一看,有人直愣愣地站在外面,“哟这不是新来的官老爷么!快进来快进来,添个碗!”
韩君岳从没这么蹭过吃喝,赶忙着把手里的蟹子递上,“这,这个蟹,早晨新抓的,我从县里带过来——”
“哎呀大老爷忒客气!快坐!俺们没啥好饭,大老爷别嫌弃!”家里的媳妇笑弯了眼,抓过蟹子看了看,“哟,活着呢!”
饭菜就摆在院子里的石头台子上,家里人围着坐了一圈石墩子——给韩君岳铺了块麻布,“石头冷,别冻着了!”家里有个老丈,儿子媳妇,还有两个娃娃,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小子,一个三岁的丫头。菜是煮的豆叶,饭是汤饼,加了点葱叶姜汁,汤汤水水的,吃着倒也暖和。老丈跟韩君岳聊着天,“官老爷姓啥啊?”
“姓韩,姓韩。”
“哦,韩老爷。韩老爷是哪儿人啊?”
“某是越州萧山县人氏。”
“哦,这个越州,在哪儿啊?”
“在江南东道。”
“哦……在哪儿啊?”
“在……在南边,南边。”韩君岳灵机一动,还拿手指了指门外面。
“哎哟,那离俺们这儿,老远吧?”
韩君岳咬着面片,没来得及说话,家里的女人急着问了句:“韩老爷,娶了媳妇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