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来两块烤得硬硬的胡饼,沾着些芝麻,给韩君岳装进个布袋里。“老爷明天劳累一天,万一错了饭点,讨杯热水,吃两口垫垫。”
“多谢吴大哥惦念……”韩君岳接过干粮,怔怔地有点感动。吴非又说:“好几个村子转下来,走路还是太累,我把驴借给老爷骑吧,这畜生皮实,好骑!”
这家里还有驴?哦对这家里还有驴……韩君岳想起县衙的册子上记着,吴非从后面不知哪里牵了这毛驴出来,又矮又瘦,低着脑袋,一只耳朵还耷拉着。韩君岳举起灯笼照了照,也看不清毛色如何,吴非把拴着的绳子递给他,“这驴蔫得很,不抽不动弹,老爷使劲儿使唤它就是了,没事的!”
是夜,韩君岳牵着一匹麟驹,一头毛驴,晃晃悠悠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里。
第二日,听从了吴非的道理,新任的韩县尉骑着毛驴,背着干粮,还穿着簇新的白布衣袍,转到邻村去看收成了。村子里忙着闲着的婆婆娘子娃娃丫头们,纷纷跑出家门看热闹似的。这村村子是个白胡子的老丈,年纪不小,精神倒好,拉着韩君岳从村头一家家指点起来,这户姓什么,有什么人,那户有什么人,这一户人口多,家里有四个儿子两个闺女,还有一个儿子没成亲呢。这一户大儿子以前当兵去了,打叛军,天可怜见,活着回来啦!每到一户,小娘子们三两成群地伸着头瞧他,叽叽喳喳,嬉笑一阵,韩君岳觉得自己不像个来收租子的官儿,倒像个卖杂货的小郎君。在村子家看了这几年收成粗粗的记录,又亲自去地里瞧了瞧。地里劳作的男人们也赶紧放下家什,束手立在一边。今年雨水不多,地里还是有些旱,不过收成总还过得去,估摸比去年还能好些。韩君岳一一都记在心里。不到晌午,又要赶去另一个村子,韩君岳半路上掏出布袋里的干粮,也没在乎有没有热水了,干干地啃了两口,味儿实在不怎么好。骑着毛驴晃晃悠悠,到下一个村子里也是同个模样。这一天下来勉强转了四个村子,把韩君岳累得够呛,正经饭也没吃上,倒把饼子啃掉了一个。
韩县尉骑着毛驴啃饼子的时候,吴非也没闲着。他还束着头发,蹲在自己的半亩地里,仔仔细细地拔萝卜。这是一年最大的收成,吴非种萝卜很有一套心得,他家的萝卜个头大,皮儿白净,大小长短都差不多,皮辣芯子甜,味道好得出名。他常去卖菜的那些村子里,直管他叫“卖萝卜的”,专认他种的萝卜。拔萝卜是个累活,还急不得,多急也得一个一个来。吴非从早晨蹲在地里,直到晌午都没怎么抬过头。这时候他站起来直了直腰,捡起拔出来的萝卜垒在地头上,堆得高高的。这片地里还有两畦茄子,明天也该收了,再捡捡鸡蛋鸭蛋,今年的租子差不多就够了。吴非心里数量着,抬手抹了一把脸,正午的日头亮,照得人眼前发晕,跟天宝年间长安城里那明晃晃的日头,也不差分毫。
今天是个好天,吴非心想。明天也是个好天呐。
四、
收租前一日,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的雨,第二日便骤然冷了不少。一大早,村里收拾出一块空地,摆上几块石头墩子和席子,全村老老少少装好家里的粮米和布匹,一样样抬过来,三三两两在空地上蹲着站着闲聊,专等着韩县尉带人来了好好验收。不一会儿工夫,一群衙役农夫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地牵着几辆推车过来了,后头还有人拉着辆牛车,眼尖的一下就看出是邻村丁大户家那头黑牛,一边犄角上缺了一块,特别好认。再一看,可不得了,走前面的人,除了韩县尉,那一个不是县官老爷么?空地上的乡亲们赶紧站起身来立到一旁,几个看热闹乱跑的娃娃也被爹娘揪住了护在身子后头。县官老爷走上来,扫了一眼周围堆得满满的东西,先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村民们笑道:“乡亲们,这一年又辛苦大家了!”
说罢一拱手,“今年也算得上是老天眷顾,风调雨顺,朝廷又打跑了叛贼,让百姓们能过个安稳日子。乡亲们都在地里劳作了一年,收成也是不错,今天缴了租税,大家的辛苦也是有了回报,今天晚饭可以多烧两个好菜了!”
乡亲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县官老爷看了看旁边的韩君岳,又道:“韩县尉来本县也有一阵子了,大家肯定都已经熟悉了。本官托韩县尉照管这村中事务,乡亲们有什么不能决断之事,尽可以请教他!韩县尉出身世家高门,是从千岛……那个,唱歌,不是,长歌!长歌来的!是九龄公的高徒,前途不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