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阿诚说。
又是长长的沉默。忽然,明楼笑了笑,他说:“熬得住么?实在不行,我和上头说,换别人。”
阿诚拿不准这句话的虚实,所以没回答,他等着下文。
“你是我带出来的,我说的话,上头会听的。”
“你还有别人么?”阿诚反问。
明楼摇头。“没有了。”
阿诚笑了,深湖似的眸子漾开。
“就那么高兴?”明楼说。
唇角还扬着,笑却敛住了,阿诚别开视线,向窗外望去。差点忘了,他是青瓷了。
明楼也看着窗外,日色在两个人的目送里落尽,窗上由明转暗。
有点透不过气,阿诚伸手,按亮了台灯,撑起身子的时候,他的眉心轻皱了一下,明楼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攥住,没有帮他。
阿诚下了床,走过去,拉下了百叶窗。一回头,明楼正盯着他。
这半年中,每当明教官这样打量,阿诚就明白,有什么不对,让他看出来了,他不是青瓷。
喉咙里紧得发疼,阿诚干咽了一下,站在窗边没动。
等了许久,终于,明楼轻叹一声,说:“多大了,还戴运动手表。”
阿诚恍然,立马解了左腕的手表,一气丢进纸篓。
明楼在椅子上欠了欠身,阿诚在他身旁蹲了下来,握住扶手,恳求似的说:“你放心。我一定……”
话没说完,因为明楼解下自己的手表,绕在了他的腕上。表链有点松。
阿诚看着那块手表,十岁那年,明楼领着他,第一次踏入国家情报学院的大门,就戴着它了。
明楼的衣襟上,别着一枚国情局的徽章,他取下它,用别针顶出两枚生耳,把表链的一截卸下来,揣在制服口袋里,又把表链接好,绕在阿诚腕上,扣好。
时光漫长。阿诚的腿已经麻木。
明楼在他肩上,轻握了一记,站起来,走出病房,什么话也没说。
☆、贰
明楼的手表在青瓷出逃那天摔坏了。
刑讯隔四十八小时一轮,阿诚借前两次,摸清了刑讯室的位置,那是国情局西北角一栋半废弃的小楼,押送的人带入带出,走的是没有灯的楼梯间。
第三次刑讯后,阿诚在两名押送官将他拖过暗廊的时候,打晕了一个,夺了他的枪。
青瓷被另一个押送官架出小楼,苍白憔悴,披着来时穿的外衣,阶前四名岗哨,谁也没看出,那件外衣底下,他正用枪抵着押送官的肋侧。
押送车载着他们,平稳地开出国情局的北门。
车厢两边没有窗户,来的时候,押送车开过了二十一道减速带,阿诚记得很清楚,每过一道,就是一阵颠簸,那是一个闹市区。
阿诚把枪抵在押送官的颈动脉上,第一道减速带,车上一震,他使了一记手刀,击在押送官的脖颈上,那个人应声而倒,司机在前头没听见半点动静。
第二道减速带一过,阿诚解下押送官的弹夹,撞开后门,跃出车厢,就地一滚,押送车扬尘而去。后车惊得一声急刹,等司机缓过神来,只见一街行人来来往往,阿诚早没了影子。
青瓷常去的联络点,暮光里142号,在城市的另一端。得尽快搭上一趟巴士。
阿诚裹挟在人群里,快步走着,他知道街角路旁,有多少双眼睛在找他,对手很了解他,不可能全无防备。
阿诚十二岁开始跟着明楼下现场。那时明楼在指挥车里,和他对面坐着,小桌上摆着西洋棋,他走错一步,明楼会看着他,沉默一会,说,你走这一步,有个人可得牺牲了。
当时不懂,后来渐渐明白,原来每次行动的布防,都在那张棋盘上。
明楼教过他,在人多的地方被盯上了,跑也好走也好,只是别停下,监视你的人开不了枪,开了枪也伤不了你,真正能伤你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比如一支架在三层小楼上的狙击□□,你一慢,一停,他锁定目标。
这片街区的十字路很窄,车流从街头一路淌到街尾,行人就像鱼群,从车流旁边匆匆游过,阿诚行走在他们之中,和一辆车擦身而过,他迟疑了一步,回过头。
后座的车窗半敞着,是明楼,他从反光镜里看着青瓷,青瓷也看着他。脚下一慢,肩上臂上立时挨了几下撞,行人从他两侧,纷纷涌涌而去。
早就知道,明教官是整个行动的策划者,早就见惯他的杀伐决断,但是,在与不在那张棋盘上,终究是两回事。青瓷分了心,有一支狙击□□扣响了扳机,子弹打中了他。他踉跄了一下,扶都没来得及扶,就向车流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