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惊散,更多支枪响起来,交通灯变了色,车流开始松动,鸣笛声四起。
一身的疼都醒了,辨不清伤在什么地方,阿诚在曲折的车流里穿行,子弹追着,他疲于闪避,还击次数不多,那毕竟是自己人,奔过了整个街区,对方的火力几乎没降。
面前横着的那条街上,车流滚滚,对面有一趟巴士正在徐徐靠岸,阿诚撑着车前盖越过了一条车道,有两颗子弹,就从他衣袖上擦过去。
阿诚翻过隔离栏,和疾驰的车辆将将错身,滚落在车道旁,手表是在那个时候摔坏的,等爬起来,那趟巴士正驶离车站。
他狂奔追出几百米,巴士司机在反光镜里看见他,心生恐惧,一踩油门加速驶去,身后又是几声枪响。
阿诚见追不上了,缓了一口气,一回身,指枪逼停了路过的出租车。
他赶下司机坐进车里,出租车才一发动,后头就有车换道追了上来,没人知道青瓷的真实身份,他们不会放过他。阿诚记得,枪里好像只有一颗子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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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入夜下起雨来。
明楼坐在办公室里,对着屏幕,最后把阿诚的档案看了一遍,这份档案将列入国情局非公开服役人员名单,行动结束之前,任何人无法开启。
照片里阿诚的笑容温暖明亮,如果不是黑白照,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狡黠,那天是毕业典礼,明楼来学校看他,送了他一份毕业礼物,就是这次行动的计划书。
照片旁边,姓名那一栏写着两个字,明诚。
明楼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顿了片刻,按下了确认。画面在屏幕中消失了。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说明青瓷的出逃还算顺利。
明楼站起来,开始收拾,书籍归入书柜,私人物品锁进抽屉,笔记和文件分放在两只纸箱,不疾不徐。
直到,王天风推门而入,秋风扫落叶一样,把当天的行动日志扔在空旷的办公桌上。
“你这是在等着他们把人抓回来么?差不多行了。”
明楼没理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过了一会说:“零点收队,还有半小时。”
“那是我的人,你客气点儿。”王天风站在桌前,不动声色一字一句地说。
明楼一面在行动日志右下方签了字,一面扬起唇角,却没笑。“你的人打伤我的人的时候,一点儿也没客气。”
“我还能更不客气,你信不信。”
“我信。”明楼摘了徽章、军阶,褪下制服,换上一件风衣。“我要离开几天。”他说。
听这语气,是有事。王天风在对面落座,好整以暇。“只离开几天?”
明楼说:“几个月,或者几年。”
王天风抬头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青瓷那里,你帮我照应。”
“怎么照应?”问句末尾带着危险。
明楼没回答,他叠好了制服,放在办公桌正中,徽章、军阶、枪置于其上,一转念把枪又拾起来,在王天风面前狠狠一拍。
“随你的便。”
话音落定,人已经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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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里142号在一条破旧小巷的尽头。阿诚为避过追踪,绕了远路,换了几趟巴士,又换地下铁,半夜才找到。这里地面下陷,房屋经常倒塌,几乎无人居住了。
大雨一直不停,枪伤在左肩,路上留下的血迹,都被冲走了。
他在巷口敲开一家杂货店,买了棉纱和烈酒。店主是个孀居的老婆婆,看着阿诚身上的血迹,心里害怕,不敢多留,只把家用药箱和儿子的几件旧衣服给他带上。
142号好久没人来过,阿诚在屋里生起火堆。子弹不深,他从药箱里找了刀,在火上烧过,咬牙划开伤口,取了子弹,包扎的力气都没了。
他握着枪,倚在墙边,昏沉了一会,记起那天在医院,明楼给他扣上手表的时候,在他手心里留了一张字条。当时不敢看。
他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把它翻出来,潮湿,字迹模糊。
上面写着:在76号,你就是青瓷,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不必联系。掌握的消息,不必写下来,不必告诉谁,记在心里,你活着,消息活着。
阿诚发着高烧,心绪很不平,短短几行字,看着看着,眼泪就滑下来。
他把字条烧了。借着火光,瞥见腕上的手表,指针已经停了,上面有一道冰裂,很深,穿过整块表蒙,他把那道裂痕,捂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