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校区行驶得平而缓,出了学院大门,明楼的手就松开了,车没有停下,半敞的车窗上,风声猎猎地响。
阿诚把手收回来,转头向窗外望着夜色,顾不上平复心绪,因为他注意到,明楼手上,从手掌到手背,缠着一块手帕。
三年前分别时,他说会离开一段时间,他去哪儿了?是受了伤?还是受了刑?
受伤还好,要是受刑,像明楼这样的高阶谍报人员,所受的绝不会是简单的皮肉之苦,他们会用药,折磨他的精神。
毕业那年,捱过几次诱供实验,药的滋味,阿诚一辈子也忘不了,可那毕竟只是实验。他们,又是谁?
他没根没据地想了很多,呼吸都滞住了。可是,什么也不能问。阿诚从小,就很少问明楼问题,有时候是因为明白,有时候,是因为相信。
车开了很久,终于停在一处货运列车站,已经过了午夜,车站空寂无人,过几个小时,青瓷可以搭上一趟货运列车,出城,找个小站下来,过几天清静日子。
车窗升起来。两个人坐在车里,没什么话。
阿诚一直看着窗外,漫无目的。他不能让明楼这么陪他等,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和他分别。
正在踌躇,明楼开口了,他问:“伤都好了么?”
阿诚看向他,面不改色地回答:“三年前的伤,一年前的伤,三个月前的伤,你问的是哪个?”
明楼不为所动地一笑,说:“你长大了,说话跟王天风似的,一点儿不像我。”
让夜风刮走的温度,一点一点,又拢回来。
“明台像你就行了。”阿诚念出那个名字,不知不觉,唇角有了几分柔软。
“明台也不像我。”明楼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不知道像谁。”
阿诚低头笑了,这个笑不那么自在,只一绽,就敛住,他又去看窗外。
听见明楼问他:“想明台了?”
阿诚轻摇了一下头,他应该说不想,但他说:“天天想。”
明楼目视前方,不置一词,只说:“那我,下次带他来见你。”
心里像是悄悄爬出了一只小动物,爪子划过心尖,有点疼,阿诚咬了咬牙,推开门,下了车。
明楼看着阿诚,一步不停,走到他看不见了,就发动了车。
他本来很想知道,三年了,阿诚心里,还有什么杂念没有。要是有的话,就算他白当了十年阿诚的教官。可他这会又不这么想了,他想,要是什么杂念也没有了,他这个教官,好像也白当了。
==========
明台。是那一年他们从枪口上救下来的小家伙。
那年冬天,一伙暴徒袭击了市中心一处街心公园,羁押了三十多名人质,有十名女性,还有一个孩子。
暴徒是国内流徙多年的一支分裂势力,名叫凉河自由战线。他们要挟国情局,释放他们的一名领袖。
有一个单身母亲,拔下发簪,刺伤了一名暴徒,抱着她的孩子逃走,被一枪击中后心,当场死亡。那孩子只有三四岁,呆站在母亲的尸体旁边,手还和母亲牵着。
下着大雨,明楼命人封锁了半个街区,隔着一条街,对暴徒喊话,他说现在这里,一切我说了算,我把亲弟弟交给你们,和你们换那个最小的。
那年阿诚十五岁。大雨里他握着伞,站在那条街的中间。
有人把小小的孩子领出来,扔在街上,夺了阿诚手中的伞,也扔在街上,用枪抵在阿诚额边,把他押了回去。
阿诚走时,回看了一眼,小小的孩子跌坐在泥泞里,也看着他。阿诚的目光微微上扬,就对上了街的那一边,一扇窗后面,明楼的眼睛。
很多事,就在那一刻注定了,书上怎么说来着,过命的交情。比亲骨肉还亲。
暴徒以为,那把伞就是阿诚身上唯一的武装,却忽略了这孩子的袖底,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后来,就是里应外合。明楼在那扇窗里,抱着明台,从容应变。
小东西自始至终安静地注视着窗外,没有半句哭声。
直到阿诚回来,站在窗外,雨冲着一身血迹,暴徒的血。明台一见,哇的一声,一头扎进明楼怀里,哭了个地动山摇。
==========
明楼说到做到,第二次见面,他带着明台。
这几年受汪曼春之命监视过青瓷的人都知道,青瓷有个习惯,每到周末,会背着画架,找个有喷泉和大理石雕像的广场,画一下午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