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骑云守在车上,街对面窗里,昏灯暗了一暗,好像深湖投进了一颗石子,转瞬归于沉寂。
没过多久,门荡开,郭骑云一愣。王天风一步一步,缓缓退出门外,消音的枪口抵在他额上,持枪的人是明楼。
明楼放倒了法务官,守卫上来阻止,他夺了枪,挟持了王天风。几个人一时反应不及,谁都没敢轻动。
郭骑云推了车门冲下去,王天风背对着他,好像看得见,他伸手一拦,郭骑云当街立住了。
“所托非人。”明楼一字一字念得狠绝。
王天风站定,脑门紧挨着枪口,一句一句呛回去:“你什么时候把他托付给我了?我又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枪口滞了滞,有个守卫试探了一步,明楼向那人跟前的地板开了一枪,头也没回,分寸极险。
门口的空气凝住,无人上前。
明楼越过王天风,往巷口走。
天台岗哨断喝一声,别动。枪,居高临下指过来。按监押守则,在押者失控,守卫随时可以开枪。
明楼走过檐下,扬手扣了扳机,两个人低身掩蔽。两枪,天台矮墙碎了一角,岗哨落了一枚肩章。
王天风跟过来,明楼半步也没有迟疑,他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清楚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下命令清除青瓷的是凉河自由战线。
军事法庭埋伏了他们的暗哨,不然,青瓷入侵邻国边境警备局的消息,不会走漏得如此之快。
梁仲春制造的“恐怖袭击”,给了国情局控制一切的理由,死者的身份成了秘密。王天风怀揣着这个秘密见了明楼,敌人的暗哨一定会想方设法探听明楼的反应。
明楼要让敌人相信青瓷的死,这样,清除命令才会中止,青瓷才能脱离危险。
和王天风冲突是假的,失控是真的。明楼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失控,不需要假装。
他的阿诚是不是还活着?王天风不肯说,整座城市都守口如瓶。
明楼想,他得去个什么地方,看阿诚一眼,才能放心。能去哪儿?阿诚要是不在了,世上那么多地方,去哪儿都见不到他。
想到这种可能,再迈不出一步,他蓦地停住,弯下腰,撑着膝盖,眉头紧蹙了一会,把一喉的苦涩生咽下去。
要走得再远点儿,避开耳目,让王天风把话说清楚。他这么想着,直起背脊,一步一步踏出去,脚下生风。
王天风追上他,一把擒在肩头。
明楼拽过那只小臂,回身上步把人摔在当街。
枪口迎面抵过来,王天风抬手格在枪柄,另一只手制住枪身,咬牙相持片刻,指间一声轻响,他翻身向旁边一滚,手里是卸下的弹夹和□□。
守卫要冲过去,郭骑云拦了一把,抱臂远目说:“别去。”巷口的两人影影绰绰,一个正把另一个一脚绊倒,郭骑云又跟上一句,“打起来了,就是好了。”
长官和长官打架,招招都是不怕出人命的结实。
明楼攥住王天风的领口拎到跟前,压住嗓音问他:“袭击者是谁?”
这一问淬了冰火,锻得如同一把刀。
王天风唇角冷冷一扯,把话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咬出来:“这个世上只有你没资格问我。”
手指扣住喉咙,一寸一寸收拢。“你说不说?”
王天风瞪着双眼,额角绽出青筋,抬手把明楼的衣领也拽过来,向他耳边轻轻地,狠狠地回答:“是梁、仲、春。”停了几息,又吼了一句,“明长官满意了么!”整条巷子都听见了。
卡在王天风喉咙上的力道不减,明楼的脸颊绷得森严壁垒,却有一滴眼泪滑下来。
他家小孩几乎没了命,为了他家小孩的命,又让别人家的小孩没了父亲。王天风说得对,他没资格问。
王天风的拳头挥过来,明楼没躲,这一拳用上了九成力气,打得他身子一倾,几乎跌倒。
生平第一次,明楼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后悔,他想假如他们不走这条路,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头疼,绾结着纷纭的思绪,在额骨里头绞着。所有的选择,都是别无选择,世上并没有一条别的路可以给他们走。
王天风捉着明楼的衣襟,又和他说了句什么。
“再赌一把,怎么样。”
明楼没听进去,他站稳了,就把王天风推开,顾自往回走。
他把疼把心事都清空,余下的力气,全在想阿诚。他想阿诚,怎么就一下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