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珎屏退左右,亲自扶着白乌帝回入寢殿。张崇寿取出一对镶满珍珠宝石的波斯宝瓶,上面描着两个紫衫女子,瓜子脸儿,高鼻雪肤,秋波流慧,白乌帝一见之下,心神剧震,几口鲜血喷出,登时晕了过去。张珎张崇寿大惊失色,各出一掌抵在白乌帝前胸后背,潜运内力为他疗伤。二人自小从白乌帝所授,医道武功均非常人可及,内力甫施之下,立时察觉白乌帝真气涣散,已到油尽灯枯之地,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惶之色。好一会儿,白乌帝才悠悠醒转,低声道:“你们都知道了?不要为朕浪费内力了。”
张珎张崇寿一齐跪在地上,道:“求皇祖父保重龙体!”白乌帝从枕畔取出一卷黄布,道:“都起来罢。珎儿,你过来瞧瞧,无甚不妥,玉玺便在案上,你自行盖上。”张珎站起身接过御旨,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传位于皇太孙张珎的诏书,张崇寿在旁看了,面色更是苍白。
白乌帝道:“珎儿近几年监国摄政,宽严并济,润泽万民,可比朕强多了。寿儿,你莫要怪朕偏心,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他们的。”张崇寿俯首垂泪,道:“孙儿并非不甘。张三丰老神仙尚且活了一百四十多岁,皇祖父您必能寿至彭祖,到时再拟禅位不迟。”白乌帝听到张三丰的名字,缅怀旧事,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又转黯然。张珎道:“皇祖父,请您收回圣旨,您身体康健,一定能够活万万岁。”白乌帝低声道:“活那么久,多累啊。所有人都死了,剩我一个留在世间,真的好难受。”张珎张崇寿听他语意消沉,齐声道:“请皇祖父以万民为重!”
白乌帝凄然一笑,道:“我守着江山七十年,总算没有辜负万民所托。现下我累了,珎儿,我把这天下交还给你,希望你能善待百姓,不要毁了祖辈基业。”这话已算是白乌帝临终托付,张珎连连磕头,垂泪答应。
白乌帝招了招手,道:“都坐到朕身边来,让朕仔细看看。”张珎张崇寿分左右坐在白乌帝身旁。白乌帝取过宝瓶道:“这对宝瓶是从得来的?”张崇寿道:“不敢欺瞒皇祖父,这对宝瓶来自波斯,孙儿听说瓶中人和皇祖父关系匪浅,特意从范先生家里拿的。”白乌帝奇道:“是范右使家的?可真是奇怪了。他们家还好吗?”张崇寿道:“范老先生到西域后,娶了一名当地女子,孙儿回府时,他已经离世了,现下范家都在寿王府做事。”白乌帝摩挲着宝瓶,道:“那也不错。认真算来,朕可以说是瓶中人的下属呢。”张珎不知其中缘由,讶然道:“皇祖父威加四海,这两个番邦女子如何敢居长?”白乌帝道:“明教源自波斯,朕只是中土明教教主,自然是要听从这位波斯总教教主的号令。”张珎望见瓶中女子,年幼者不过十四五岁,奇道:“这总教教主比皇祖父还年轻啊。”
白乌帝陷入沉思,冰火岛十年慈爱,回到中土的颠沛流离,光明顶上初生牛犊,意气风发,江湖险恶,深宫寂寞,数十年间的往事,犹似电闪般在心头一掠而过。白乌帝叹了一口气,道:“我累了,你们退下吧。”张崇寿跪地哀声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勿以故人为念。”
白乌帝自床侧暗处取出一件老旧发黄的粗布泽衣,轻轻的摩挲拂拭,道:“怎么能不想他呢?若非他一意孤行,我如何会坐在龙椅之上,孤寂一生?我也曾恨他狠心,但这许多年,却无一刻不想着他。”张崇寿道:“他……他如此为人……怎值得陛下哀思。”白乌帝道:“他对我很好,你莫要骂他。我小时候流落江湖,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他对我好。我做教主时十分顽劣,经常和他淘气。做了皇帝,也不消停。改名的时候,硬要择‘愍’字为名,把大家都气得半死。”想到与文武百官初会时,自己满腹怨气,逼着他们从自己所愿,如今想来,仍不禁发笑。
白乌帝抖开泽衣,穿在身上,仿似仍置身于旧人怀抱中,低声道:“我不爱留在宫里,偷闲就私逃出宫,他也不说,只是跟在我后面,可他哪里跟得上我?每次跟丢了,就站在原地,等我回头去找。我要是不回头,他就一直等一直等,多久都不离开,刮风下雪也不挪地方。如今他一定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问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说到后来,双颊绯红,如少女般娇羞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