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寿心中一酸,眼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白乌帝道:“这衣衫陪了我七十年,我死后穿着下葬,你们不得另外为我更衣,可记住了。”张珎张崇寿大惊,道:“陛下福泽无边,定能寿至万纪,请陛下宽心静养!”白乌帝笑道:“活一万岁,那不成老妖怪了?你们要多到江湖历练,不可为宫中虚言蒙敝。咱们出身草莽,切勿忘了根本。”张崇寿还待再言,白乌帝左手一挥,道:“朕累了,退下吧。”二人不敢多言,行礼退出。
白乌六十九年冬,帝崩,寿一百,庙号□□,谥号高帝。白乌帝治国垂七十年,在位期间吏治清明,以德化民,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升遐之时,万民哀号,九州同悲。皇太孙张珎陵前即位,改元神威。
白乌帝百日,神威帝率百官到皇陵致祭,回宫之后,郁郁寡欢。张崇寿递帖自言明日即将返回西域,恳求陛下出宫一聚。神威帝微服跟着张崇寿出宫往东而行,左拐右拐,到了一处灰墙黑瓦的屋子前。张崇寿上前敲门,神威帝抬头往门匾看去,门匾上写着“瀚海”二字,并无落款,笔致圆润,似是先帝手书,但潜藏锋芒,又不十分相像。等了一会,有管家应门,开门见是张崇寿,连忙恭请入府。张崇寿道:“您去忙吧,我就来看看。”
屋子不大,止有两进,张崇寿穿过游廊,直接走入正房之内,提起房内花瓶左右各转了几圈,衣柜后板壁突然无声打开,张崇寿当先走入。衣柜之后,是一条夹道,两侧高墙,只余头顶一线天光。夹道另一端,有座小小花园,亭台蒙尘,花草枯败,已是许久未有人打理,依稀看得出往昔的精巧布置。
二人走到花园东侧一间女子闺房,张珎一见房内布置,“啊”的惊叫出声,道:“这……这都是宫中禁物啊!”房中器物入目所见,玉梳铜镜瓷筒竹笔,无不是新朝初立时的御制用具,内间衣架横着的女子衣服,花色却是尚衣监上年新贡的云锦。张珎喃喃的道:“难道皇祖父在这金屋藏娇?”张崇寿道:“你再仔细看看。”
房中陈设极为简单,临窗的妆台上摆着黑漆嵌镙钿瓜蝶百蝠妆奁,牙床帐幔低垂,床下放着一双男子的黑缎靴,四壁墙上并无字画挂轴,当阳处的书案上展开一张微黄的素绢。张珎近前一看,绢上绘着一个白衣中年书生,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相貌俊美,正自凝目微笑。张珎认得,画中人是本朝开国左相杨逍,白乌三年授太师,白乌十三年驾鹤,死后追封瀚海王,谥忠武,配享太庙,宫中留有左相绘影。左相仙游之时,张珎之父才刚出世,传言先帝伤痛已极,辍朝九日,素服致祭,并废中书令,撤三公,终此一朝,无相无师,以哀左相。
张珎见素绢上写着“念慈”二字,正是先帝笔迹,道:“念慈是想念左相慈颜的意思么?早听闻皇祖父极为倚重这位左相,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张崇寿道:“念慈是先帝的闺名。”张珎几疑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张崇寿绕过衣架,捧出一个朱漆描金龙凤呈祥衣箱,揭开箱盖,内里盛放着一套新嫁娘的凤冠霞帔绣鞋,张崇寿小心翼翼地捧出衣履,双手小指勾住内壁左右的圆环,将上面的一层提了起来,只见下层一轴轴的书画卷轴,已经微微发黄。张崇寿取了其中一轴展开,递给张珎。张珎一看,登时吓得呆了,画中人凤冠霞帔,巧笑倩兮,下巴尖尖,眉弯鼻挺,虽是少女形貌,却和白乌帝长得一模一样。张珎接连打开几轴,均是白乌帝女装的样子,或颦或笑,娇媚动人。张珎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崇寿将画轴重新卷好,依原样放回衣箱,道:“时至今日,你我身世秘辛,也该说与你分晓。陛下是小明王之后,本姓韩,我爹是左相的亲生儿子,先帝是我祖母。”张珎大为震惊,道:“你胡说什么!就算你是寿王世子,这番话传了出去,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张崇寿道:“抄家灭族?岂不是将陛下也牵连进来么?认真算起来,你该是我表侄孙呢!”张珎乍闻这等荒诞不经之事,只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崇寿不再理会张珎,独自坐在书案前,手抚素绢,两行清泪,垂下双颊,呆了半晌,道:“先帝……祖母降世之时,曾祖母感念天地,赐名讳‘念慈’,后过继于人,被当作男孩子抚养,承袭前人名号,改名讳‘无忌’。”张崇寿伸袖拭了拭眼泪,道:“我祖父杨公,致力振兴圣教、光复河山,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大丈夫,祖母在昆仑山曾受祖父救命之恩,终至倾心托付,辅助他成就不世功业。后来令曾祖,也就是我姑丈被害,祖父不忍见各方为争帝位,重归于乱,狠心舍下儿女私情,委屈祖母出面主持大局。”张珎颤声道:“你是说……这皇位……是了,皇祖父说,这天下原属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