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忽地一阵酸楚,好像是在外受了委屈却忍着眼泪的孩子,猛然间见到父母关切的眼神,便会不由自主地哇哇大哭。白浅在洞前双膝跪地,垂着头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说不清来由,道不清原因,只是一味地觉得难过。可能是因为大师兄的疏离,可能是因为太担忧师父,也可能是因为在九重天太过寂寞太过憋闷。
她默默哭泣许久,方才觉得心中郁气散去,轻快了些。洞内墨渊隐隐的神泽气息叫她觉得亲切放松,哭得也有些累,困意便重重涌上。她不想离开师父,更不想回客房去,干脆在清虚洞前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倚着石壁睡着了。
☆、相见不如相念
却不知她的脚步在后山刚刚响起时,那清虚洞中之人,便已察觉了她的到来。原本紧阖的凤目骤然睁开,其中有光彩亮了一亮,随后又归于黯淡。
修长的剑眉蹙起,薄唇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十七……”声音低哑,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温柔。
只单是听到了几下脚步声,他眼前几乎便已可以看到那轻灵活泼的小狐狸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的样子,耳中似是可以听到她清脆地唤着“师父”。他唇角微掀,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又瞬间隐没。心中略有些疑惑,她每年的固定来访之期应是在三月之后,怎么提前了?
莫非,出了什么事?
修行打坐最忌灵台不静,不过是稍分了一下心,印堂中立时便传来针扎般的疼痛。他不得不提手捏起法诀压在胸前,闭目塞听,才勉力止住了心绪翻腾。好不容易将气息搬运了一个周天,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略微松懈下来,忽然听到洞外传来阵阵细声低泣。
她……她在哭?
他心神再也无法宁定,体内气息失了控制在经脉中乱撞起来,丹田顿时剧痛。不得已强行收了功法,靠着石壁喘息良久才略为好转。口中有些甜腥,他伸手抹了抹嘴角,指尖湿粘,洞中有血气弥漫开来。
此时全然顾不得这些。他凝神静听,哭声却已消失了。
她的气息仍然萦绕,显然并未离开。方才她为什么会哭?是受了委屈吗?可是有谁……欺负了她?此时怎么又无声无息?
抑制不住心中担忧,他站起身来捏了个隐身决,便踏出洞外。
淡淡的月光下,却看到那三千年未曾见过的熟悉身形裹着大氅缩成一团,背倚山壁,睡得正香甜。长长的睫毛低垂,眉目舒展,红菱般的嘴角边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看着这张无忧睡颜,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这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习惯,倒还是一如当年。
弯身前倾,伸出手去想要像以往一样抚摸她的发,手指刚触到鬓角,却硬生生地定住。
原本墨瀑般的披肩长发,此时已经全被规规矩矩地束成发髻。一支凤尾掐丝步摇镶嵌其上,钗头一颗龙眼大的宝珠正随着她的呼吸轻颤,其中有波光隐动。那珠子他认得,是天地造化混沌初分时,由水之精华集结而出的凝水珠,四海八荒唯此一颗。镶成的步摇便是天族给储君正妃的聘礼,成婚后亦需日日佩戴,是一件代表着身份地位的信物。
心中忽地一痛。他几乎忘了,他的小十七,已不再属于他。
她此刻的身份是他的弟妇,是九重天太子妃,以后还会成为天后和下一任储君的母亲。而她爱的人,是夜华……再没有哪一个理由,能容得下他对她如此亲昵的举止。
时光无情,流年飞转。他一梦一醒之间,许多事已经永远地改变,再也没有可回头的余地。
他将手慢慢收回,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他没有去受她敬的茶,三千年来亦托辞闭关不肯受她的拜会,偶尔到九重天去也对她避而不见,就是因为太过思念,反而不敢相见。
再次封印擎苍元神损伤过重,这许多年也依旧没能养好。修为大减之下,定心养气的功夫更是远远不如当年,心猿意马时时侵扰。他实在是怕,怕控制不住自己,怕不经意流露出灼热情感会吓到了她。
毕竟,她已有她的幸福,他不该打扰。
曾有幸做过两万年师徒,又曾受过她七万年的心头血,他应该知足。就让他好好地将那些过往封印在心中,如同那间她当年住过的旧厢房一般,独自珍藏,不再示人罢。
目光不舍地在她面上流连,他终是缓慢地、坚定地后退一步,垂首捏起法诀,口中暗暗念诵。一道光芒闪过,那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的小狐狸,已经被送回了客房内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