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啊、乌鸦啊、野猫啊,就经常在里面盘桓着。佣人大多都是女子,害怕这些动物,兼之母亲的性情同世间其他女子不同,便有传言说,夫人被妖魅附身了。
他知道,母亲当然不会被附身,她天生如此,并非淡漠无情之人。正因有着比谁都浓艳鲜明的爱憎,她才会与父亲分开。
那你的父亲呢?欲星移枕在他膝头,轻声问他。月明夜,画舫的观景阁外,清风徐徐吹着,黑色江湖水拍打着船舷,天上霄汉明灿,星子洒遍黑水之上。他好像并不是真的绝情,否则,也不会将那手巾给我。
父亲站在哪一边,默苍离根本不在乎——因为无法肯定,变数着实太大。他在学生时候是钜子的结对子师弟,师兄弟间少有猜忌。钜子继位后,特意扶持这位师弟成为九算,看重的就是父亲虽有能力、却无过分雄厚的家族背景。
帮助钜子,帮助自己,两相帮,两不帮……无论选什么,哪怕失利,他顶多也就是不得益,不会有损失。这人已经成为九算了,家族在羽国的扶植下也强盛多年,钜子早已无法随心所欲地将之铲除。
随便他站在哪一边,他都是自己计划中的障碍,绝不会是友人。
欲星移听他话意,起初不解:既然不信任父亲,那为何要把这一次几乎能决定胜负的手巾交给那人,再让那人转交给自己?
但是细思下去,也逐渐明白了其中用意。转交的这一步,似乎是整个布局的阵眼。不仅仅是这一次,而是以后所有的布局,围绕着这个阵眼,默苍离可以将自己所想算计对付的一切目标都包绕进去,既可以包绕全体,也可以单独对一人。
因为钜子无法肯定他所说的“同伙”是谁——也许一开始会假设是自己,但是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这块手巾似乎是这场胜负中多余的一块,却可以埋下一条线,同时试探父亲的立场。
试探的结果,既是结果,也是未来的筹码之一。
幕二十二
熹微天光之中,那水声阵阵擦过船舷,叫人不禁沉入更深的睡梦中。
室内,垂帘被风吹得徐缓飘舞,案几上,铜烛台亮着摇曳的光,青衣人坐在一旁,正聚精会神写着什么。
那么早,在写什么呢?欲星移问。
在记些布局。他翻去这张纸,同旁边其他的纸堆在一起。那里纸张凌乱,字句简略,欲星移拿过一张,并看不太懂。
“这都是写给我自己看的。要同你说的话,之后会慢慢说。”他将那些纸收好,搁笔起身,“穿戴一下罢——我们到了。”
画舫果然停在了水中。天蒙蒙亮,还说不准时候,欲星移在榻上靠了一会,懒懒地不想起来。
这时气天气,可凉爽极了,睡了一夜的榻暖烘烘的,开始会抓人了;再往后到了秋冬,那真的是恨不得成日到夜的缩在被子里。
“你起来么?”默苍离问,“你不起来,我就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我又不怕一个人。欲星移又往垫子里陷了陷,笑得有些可恶,“你去罢,我一个人,在船上待一个月。”
说罢,真的倒下去,仿佛就这样继续睡下去了。
静默中,屋里没人说话;他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却不是朝向床榻,而是走向门口;随后,那人拉开门出去了,竟真的把他独自留下。哎呀,这个人,真是叫人恼火……他不禁想着,却也忍着不起来。
不如索性藏起来好了。他想。藏到屏风后面、熏室里面……藏到让鸿君学长找不到他的地方。等学长回来,看到空空荡荡的屋子,肯定懊恼极啦……
于是,便真的坐起身来,拉开了熏室的纸门,侧身躲了进去。光微微透过纸,映出房内模糊的影子;欲星移小时候便喜欢偷偷这样玩闹,弄得随从们慌慌张张,出动所有人来找——那时候,他可以藏的地方可多啦,橱柜里,床底下,珊瑚间,甚至是熏笼下面……小时候顽皮成这样,只是冠礼之后,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长大了。
他好像明白了,其实当年那些大人们并非是找不到他,只是装作找不到。他们永远知道他在哪,在想什么。
纸门外,屋内寂静许久,天光愈发明亮,烛火愈发黯淡;很久,门外才传来声响。那人走了回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也没什么诧异呼唤;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小时候藏起来,身旁的大人还要故作找不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