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做什么,他向来一头栽入就会整个人溺下去,到这种时候,思考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聚精会神给那人一小口一小口餵汤,没留意外面又开始起风。等他好不容易把剩汤全给餵完──虽然少不得也有三成餵给了那条毛巾,才发觉外头的世界又是风雨凄厉,鬼哭神号。
他把那人的头妥妥当当地挪回翻了个面的枕头上,把床铺推回原位靠墙,被他捡回来的人看起来已经不是那副水淋淋、狼狈悽惨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就只像是安安稳稳熟睡着一般。是个相貌细緻的斯文人,可能是遇到海难被海潮沖到这座岛。这岛上大多时候根本没半个人,这会儿正好碰上他在这里修理仪器,不能不说是命大运好,洪福齐天。
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醒不醒就看那人自己的了。
他扯了扯滴到好些汤汁的长裤,还有被那人弄湿的套头衫,决定去洗个头洗个澡。他瞄了一眼被强风撞得咵啷咵啷阵阵作响的塔门,把另张破椅子搬过去卡住,以防万一门被吹开。
他进去简陋的浴室淋浴,热水淋在头上身上,全身微血管慢慢舒展开来,带来一种安适感,在热水气瀰漫的狭小空间里,哗啦啦的水声隔断了其他声响,给人一种外界与他全然无关的错觉。洗了头洗了澡,他顺便搓干净那条毛巾、换下来的衣裤袜子。
他从浴室出来,正要去从背包里找上衣穿,忽然发现躺在床上那人眼睛是睁开的。他着实吃了一惊。在海边发现那人时他没被吓到,却对那人这么快就醒过来感到讶异。
那人微微转头望着他,一声不吭。
他从背包拉出一件深灰色棉T恤穿上,再套上黑色智慧纤维的上衣,一面问:
「你醒了?现在觉得怎样?」
那人没回答他的问话,仍是直勾勾望着他。
他走过去拿起吹风机,心想,该不会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吧?正这么想着,那人忽然开口了。
那人低声慢慢说:「我想吃东西。」
「你想吃东西?」他拿着吹风机瞪着那人。照正常,不是应该先问说: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救了我?诸如此类的。
那人点头。
他恶狠狠用力瞪了那人一眼,放下吹风机,大步走去找了包泡麵,把小锅子洗一洗,将保温壶里备好的热水倒进去,撕开泡麵包装,把麵块、油包的酱料、调味粉都扔下去放在炉子上煮。
那人安安静静看着他煮泡麵,他瞄去一眼,见那人脸上的表情是种很微妙的认真与沉静,他说不上来,并不讨厌,但总觉得那里怪怪的。
「你是哪里来的?是做什么的?」
那人把目光从冒热气的锅子移到他脸上,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继续望了他几秒钟,然后开口轻声说:「我不知道。」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下可好,该不会是把脑子撞坏了。
他低眉用筷子搅动泡麵,心想头壳撞坏了也好、什么也好,反正不是他需要烦恼的问题。
一会儿泡麵煮好,他把泡麵倒进钢杯,先放在椅子上,走过去扶那人坐起来,然后把钢杯跟筷子递过去,可那人却没伸手接。
「怎么?你不是说要吃东西?」
「烫。」
他没好气地从一个装罐头的纸箱撕下一片,摺起来垫在钢杯底下,放在那人面前的毯子上,把钢杯耳空出来转到左边,说:
「扶着。」
那人慢慢伸出左手握住钢杯的耳,他把筷子塞到那人右手里。
那人默默注视手里的筷子,慢吞吞地把筷子插进钢杯里动了动,却夹不起任何一根麵条。那人望向他,没有开口,彷彿一脸无辜。
有种火大的感觉在他腹中燃起,却又不到真正让他发火的地步,他板着脸从那人手中抽走筷子,换上汤匙,但并没有就此一帆风顺,那人抓着汤匙,手似乎有点颤,很难成功捞起汤汁送进口中,更别说是麵条了。
最后他终于还是把椅子拉过去坐下,把钢杯跟不锈钢汤匙都拿过来,用汤匙在钢杯里捣一捣,把麵条切成一段段的,然后捞起半匙带汤水的泡麵送到那人嘴边。
那人乖乖张口,吃了他餵的第一口麵。
既然餵了第一口,干脆继续餵第二口、第三口。算了,他心想,万一这傢伙不小心把整杯泡麵倒在床上毯子上还有他的羽绒外套上那更糟,还是他餵餵省事。一口一口餵得很顺,所以倒也不觉得怎样恼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