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不过一瞬,当子时的钟声自远方传来,她眉心一跳,连忙起身。
只见东华脸色在霎那间煞白,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豆大的汗珠不过顷刻便自他额间沁出。接着,他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节格格作响,都已泛青。他双唇紧阖,分明已是痛苦到了极致,却不愿张嘴发出半点声音。俊逸的五官纠结扭曲,即使不至狰狞,也已相当可怖。他双眼赤红,极似入魔的模样,整个人几乎弹起,但因被死死铐住而离不开。全身上下青筋尽数暴起,抽搐似的颤抖着,他终究忍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哑咆哮,喉间还有几声低吼接二连三喊出,浑身不断发出骨骼错位的骇人声响,周身萦绕着淡淡血红色光晕,若非是玄铁所铸的镣铐,只怕早被他所震断。
他难以自抑的挣扎着□□,万箭穿心,千蚁蚀骨的那种疼痛令他极想自我了断。痛到极处,心口便若被人用利刃慢慢划开并在心脏上狠狠的剜了又刮,这样的疼痛从心口一路向下,自胸前至腹间无一幸免,带着些许黑色的血液从喉头涌上,大口的血充满在口中,四处横流而出,本就扭曲的神情,流淌过鲜血,整个人看起来竟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一阵又一阵的粗重喘息环绕在空气中,约莫每隔一个时辰便得以消停一会,但没有多久,下一次的折磨即刻到来,东华雪白的衣襟早已染红。当第三次的疼痛降临,他已然昏了过去。
短短一夜,三个时辰,凤九却感觉比一辈子还漫长,远远望不见尽头。起初的惊慌失措,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华承受所有煎熬,彷徨、无助。到后面,她只是握住东华的手,默默地流泪,等待天明。
只一夜,凤九便似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当东华自昏迷中清醒,他虚弱着嗓音问她,“是不是很可怕?”
凤九为他解开了镣铐,轻轻地温柔地将他拥在怀里,无声泪落。
日光渐明,然而,这不过是其中一夜。
仙路漫漫,长夜难明。
☆、因果
都说秋日短暂,可这一个秋天,却是万年来凤九所经历最为漫长的秋,那份笼在眉间的愁绪,便是肃杀西风亦吹不散。
夜复一夜,纵然碧海苍灵月光如水,却不曾温柔以待,寒冷清冽。
白日里她总是若无其事地同他强颜欢笑,如常的弄花莳兰草,如常的品酒迎素月,如常的洗手作羹汤,两人皆心照不宣只字未提。只是,谁又都比谁明白,日渐消瘦的脸庞是为何。背着东华,凤九只在他疼的昏迷之时,紧紧咬着牙,任由泪水恣意纵横的流淌,点滴到天明。
曦光甫出,凤九便搀着他缓步回房,两人和衣而卧。
凤九鼓捣来了一摞厚重的暗色纱帘,将窗外的明亮掩住,一室幽暗。如此,她枕边苍白的青年方能安歇,在她看着他疲惫睡去时,生死徘徊的折腾短暂的远离,一切安然若初,彷佛甚么也不曾发生过。
每日两人都直歇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好在碧海苍灵本也无人,素日里除浪潮迭起不休的水波之声外万籁俱寂,黄昏过后更是一派幽阒辽夐,竹屋内唯闻他偶发的咳嗽声。
秋去春来,春去秋来,这般的日子眨眼便是三年余。
起初凤九日夜彷徨难眠,而后也早已麻木。或者说,她早已将伤痛深埋心底,她明白,他承受的已经太多,她所要做的、所能做的,便是一个贤慧妻子的本分,用她最灿烂的笑靥去化解他的苦难。
折颜每隔三个月便会来一回,查探东华的情况。
东华从来不让凤九听着,凤九也不多问,他不想说的不愿说的,她半句也不会开口,她信他。
一如往常,佛铃纷飞之中折颜乘毕方如期而至,彼时凤九正在屋外摆弄着她新近从花神那里讨来的一株菊花,玉白花瓣如流水倾泻,流光溢彩,很是惊艳。
“丫头,你又弄得甚么奇花异卉?”
“这叫蕊流光,好看吧,很难得见到的,我可是千磨万磨百花姐姐才看着帝君的面子勉强予了我的。”
凤九有些得意的笑道,一面理了理衣裳,领着折颜进屋内。
东华正懒懒地坐在窗前,从他的位置看去,正巧是窗棂镂空处,可以清楚地望见院中凤九忙碌而娇俏的身姿。
折颜绕至他身后,狐疑的瞪了半晌,道:“本瞧你手上一卷般若,还道你是焚香默坐,怎么,竟是在看风景?”
“你这般俗人见识,十万年如一。”东华淡淡的道,嘴角若有似无的浅笑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