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听得这话,将彼时那一幕细细想了一回,又思及离镜二哥等人的一番话,炎华洞中心头血一点一滴,生死一瞬之际惊觉生死相从亦是痛快……以及夜华痛心疾首地与她道出的那一句“自欺欺人”,倏然如一道亮光直透心底,那心底滚涌的,纠结的,缠绵的道道伤痕仿佛在一瞬间寻得了归处,再不漂浮不定。她思及他当年在若水河畔滚滚的红莲业火中回首道出的那句“等我”,眼中泪已盈眶。
“原来……我竟……”泣不成声。“对师父……”
玉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意盈盈,慢慢抚上她的长发,柔声道,“九万年了,你终是懂了。”
她摇摇头,泪水竟涌得更多,“我竟在失去记忆之时……”
“那不过是一段情劫而已,何必放在心上。”玉清微笑道,“便如你方才所说,凡间一段可有可无的,做不得数。何况彼时你不是已有了决断么?且……那家伙的花花肠子别人不知,我却最是清楚。改日与你看一看,也让你见识见识。”
她被玉清一顿说辞逗得又是哭又是笑,全然忘了那边曲阳王的人已收敛了少卿的尸骨,正要拉走。她回头见着,也不多话,抬手一挥,那尸骨已消失无踪。
“如此,更不能让那郡主占了这便宜。”她理直气壮地仰起头,气鼓鼓地说道,“即便是在凡间,也不行!”
只这一次,玉清却未阻她。
两人一道往城外清净处寻了一块地,将少卿妥为敛葬。回昆仑虚之前,玉清微笑着于掌心化出一粒透明的明珠。白浅问她是何物,玉清只笑道,“这是那家伙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我惯能摄人所思所感,记忆也一样。如今不如就着这机缘,将这记忆还他。错终是错,如何对得了。不过这人我颇看不惯他在九重天上学来的坏毛病,终须纠正一番,令他记得起自己本是何样人。”言罢,将掌中明珠捏碎。
那明珠内的辉光点点向天际飞去,倏而不见。
紫宸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晃得他眼瞳亦如烛火般阴晴不定。案上简牍堆砌,他却一个字也未曾看进去,只默默从衣襟内掏出数年前白浅所给的那纸合离之书,二人的名字并列于其上,却从未这般刺眼。他蹙起眉,微微失神。
绿袖一身碧色衣裙自殿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面上堆满笑意。
还未等她开口,夜华便冷冷道,“出去。”
绿袖虽已有心理准备,不曾想这人竟如此说,急道,“君上,我……”
“滚!”
绿袖站在原地不动,泪水在眼中打转,只哽咽道,“绿袖自认没有做错什么,君上为何如此待我?”
夜华一勾唇角,语气却如冰一般冷,“没有做错?若不是你,本君安能有今日?这一切不是拜你所赐?你以计诈本君,又串通母亲,诓伽昀往十里桃林报于浅浅知晓,谎称有孕,令她疑本君与你早有□□。”他一笑,“除了那奸计,本君何曾与你有过一刻肌肤之亲?更逞论孩子!风太大,不怕闪了舌头?还是这作怪的舌头,你却是不想要了!”
绿袖站在原地,泪流满面,方欲说什么,话头瞬间被打断。
“滚!趁本君还不想动手。”
她顿了一顿,流着泪,终于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他似用尽了力气一般,颓然靠在了案上。数日来的辛劳,此刻已有了倦意,便就着这飘忽的烛火,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一直听得有人与他说话,他唤那人作大哥。那人柔和着眉眼,总默默注视着他。他便想,若有一日修得人形,定要与他好好谢过这十几万年的养育之恩。他见着那人替白衣的徒儿挡了三道天雷,明明伤重呕血,却固执地不肯倒下。他见着白衣的徒儿在那人闭关的山洞外痛哭流涕,而他在山洞内差点走火入魔。他见着那人心火焚身,却一字不说,白衣的徒儿被蒙在鼓里,懵懂不知。他见着那人魂飞魄散,白衣的徒儿为他剜心取血,那般悲痛,却又那般震撼。他见着他的一切,却难以自拔地恋上了那白衣的身影,而那白衣的徒儿眼中,却只有那一人。他转世投胎,忘了一切,唯独没有忘记那白衣徒儿的背影。那背影,分明与素素重合在一起。原来,这就是一切的开始。他爱上的,原不是素素,而是司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