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早已料到穆玄英会问此事,便说:“偷听不是什么好事,朝堂的事也不是你我能涉足的。”说着看向穆玄英,“今日听到了什么,早些忘了的好。”
穆玄英摇头说:“我本无心朝堂,可先生不知,是建宁王先把我牵扯进来的。”
裴元深深看了一眼穆玄英。
“我没有说谎。”穆玄英以为裴元疑心自己,奈何不能提起《山河社稷图》,只能干巴巴这么解释。
裴元道:“只要万花谷不牵扯进去,你们的事就与我无关。”
一听,穆玄英立即说:“先生说谎。我不相信当日劝建宁王隐于朝的人,竟然是如此胸无大志之人。建宁王尚且可以韬光养晦,难道先生真的甘心隐于山水中、不问世事?”顿了一下,“何况,方才先生也听到了,边关急报。此事非彼时。难道此时此刻先生还要坐视不理?”
裴元走到马车旁,站定,说:“边关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说罢便上了马车。
穆玄英胸中堵着一团火,什么也不顾,就在马车外说:“纵使有人犯上作乱,意欲倾覆大唐,先生也还是宁可躲在万花谷吗?我以为先生是高洁雅士,没想到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
裴元猛地掀开帘子,第一次有了生气的表情,盯着穆玄英,好一会儿后,喉间发出压迫的冷声:“上车。”
穆玄英也不怕他,上了马车,一屁股坐下,闭上眼睛谁也不理。而裴元默默看着穆玄英,神情悲悯,不知在想什么。
等马车行驶近一刻后,裴元竟然先开口说话,不疾不徐道:“我没讲完的故事正是因为牵连了神策军,不便向人提起。”说了这句后又自顾自说起来,“神武遗迹之中,纯阳众人围堵谢云流,纯阳剑阵为主,气纯为辅,谢云流纵一身武艺,仍逃无可逃。李忘生与谢云流有师兄弟之情,给了谢云流辩驳的机会,本以为纯阳观的这桩旧事会在那时得以化解,却没想到纯阳弟子受人挑拨,祁进为首,众人欲杀谢云流。谢云流却没死。”
穆玄英听着,却没有一点回应。
裴元也是第一次对穆玄英说这么多话,“因为祁进的致命一剑,刺到的人是洛风。谢云流的大弟子。”顿了顿,“当时我随东方谷主在场,谢云流趁乱逃走,众人请我去救洛风性命。就是那时,我与洛风相识。”
“先生你……没能……”穆玄英睁开眼,看向裴元。
裴元含笑点点头,“没能救活他。”
穆玄英忽的就将好多事都弄明白了。
万花谷中的孤坟是为何而设;裴元对李倓说的“豪言终成”是什么意思;裴元祭奠故人时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
裴元好像不想多说洛风的事,又接着说:“挑拨纯阳众人的罪魁祸首,就是武镜。”穆玄英闻言,还在惊讶,裴元又说,“所以,今日我本不愿来替他办事的。”
裴元侧目看看穆玄英,悠悠道:“可叹,圣旨不可违,万花谷中老老小小的性命都系于我手时,我大约也没什么别的路可选。”
原来如此!
穆玄英咳嗽几声以掩饰自己的惊讶,“所以,先生才故意刁难他们?”
裴元不置可否,又道:“至于建宁王的事,我也不过是想护万花谷安宁罢了,什么朝堂政事、国家兴亡,全没有谷中的人安乐无忧来的实际。”补了一句,“于我而言。”
穆玄英愣在那里,脑子里飞速地回想有关裴元的一切。
初见时,他是妙手神医,举止怪异、言辞犀利。再见时,他是江湖过客,一壶清酒、一束腊梅遥祭故人。
而面对神策军时,他巧言善变、虚与委蛇,分明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却有着一夫当关的气势。在寺庙里,曾两次刀斧加身,他却不见丝毫惧色,巧妙化解。
穆玄英看着裴元,想:他要我随行来保护,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如果建宁王是站在正义和良善的这边的人,裴元呢?听了他这番话,他虽没有选择黑暗,但似乎也没有走向光明。他究竟是什么立场呢?
穆玄英思忖片刻,也豁出去说:“几年前,安禄山成立狼牙军,渐渐壮大,军权尽数握在他手里,不受李唐管控。那时,浩气盟中就有人担忧过。我想,朝堂之上,以建宁王的眼界,加之方才他与先生说的话,他也是有过同样的担忧吧?一年前,安禄山调兵入关,浩气盟几乎倾巢而出,尽数布控长安附近的各个关塞。谢叔叔说,安禄山此举,早晚是要反的。这些是我经历过的,所以当我听到‘边关出事’时,从建宁王的神情看来,他好像想到的也是此事。狼牙反叛,近在咫尺。长安危如累卵,莫非青岩的万花谷还能独善其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