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穆玄英心头登时变得柔软起来,仿佛被什么击中,笑容也凝固了。
谢渊自然也注意到,却是不露声色说:“怎么?莫非平日太严格,叫你怕我了?”
“不不。”穆玄英摇头,忙解释,“我……我从不怕谢叔叔你。”又看着谢渊说,“我心里敬你爱你,也是将你当作了我父亲的。”
这话又叫谢渊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表面上已经强装镇定,但也还是被穆玄英看出来几分。
穆玄英道:“谢叔叔一定是个好父亲,我却一直不是好儿子。”顿了顿,“直到今时今日我都还会想,当初若是我听谢叔叔的,不离开武王城,会否又是另一番局面。”
“会否?”谢渊反问。
穆玄英想了想,摇头说:“大约会吧。”
“那个局面里,是否还有莫雨?”
穆玄英骇得一跳,瞪着眼睛看谢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渊反而坦然,只说道:“乱世之中,许多事非我们能掌控,但我希望你一直牢记浩气盟的道义,不要辜负你父在天之灵。”
见谢渊避而不谈,穆玄英的心又放下来,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说:“雨哥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没人能比我了解他,我只是希望不要再失去一次,尤其在眼下这样的局面之中。谢叔叔,《山河社稷图》已在我这里,现在我就交给你吧。”
“想清楚了?”谢渊问。
穆玄英一听就知道谢渊已猜到自己的顾忌,便诚实说道:“我不希望浩气盟牵扯进来,所以之前一直不肯提起,但浩气盟如今已然卷进来了,接下来长安驻防也少不了我们。如果是这样,我宁可这东西能帮上忙。”
谢渊却不接,说:“交给你觉得信任的人吧。你心里有打算,我知道。只管去做吧。”
“谢叔叔,你这是什……”
谢渊打断穆玄英的话,“我盼你长大成人,盼你武艺高强,盼你能辩是非,盼你顶天立地,盼你报效家国。我能教你的已倾囊相授,何况你学到的,远比我预计的多许多。如今,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放手。放开手,让你自己去飞,去闯。”稍稍一顿,谢渊抬头看了看夜空,说,“往后,再黑再暗的路,都要你自己去走了。”
穆玄英鼻子一酸,慌忙拉住谢渊的胳膊,道:“谢叔叔别这么说。”
谢渊又转了话题,道:“玄英,今日见你面对杨国忠不卑不亢,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我和其他几位坛主都为你骄傲。”
“谢叔叔,你别说这些,这都是……”
“你还没有孩儿,还没有一手教会的徒弟,你不会明白,不会完全明白。倘若太平之后你能成婚生子,那时候,你会懂。人此一生,什么道理都能懂,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你能坚持做正确的事,难如登天。但纵然难,人该有的血性却是要有的,该有的原则也是不能忘的,尤其是一个男人。”
“是,我记住了。”穆玄英点点头。
谢渊颇感欣慰,说:“你一直是个很懂事乖巧的孩子,一直都是。”说到这里,谢渊停住了,像是有些哽咽,也像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其实你从没有辜负过我的期望,只是我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再给你给浩气盟庇佑。”
穆玄英立刻明白谢渊的意思,说:“谢叔叔,今日之事我之所以愿意忍,不只是为了大局考虑,也是为了浩气盟。人生在世如何会不受委屈?有的人受过的委屈多了去了,可他也从不抱怨一句,反而越发努力。我在想,为了这么多人,我又如何不能受委屈呢?大丈夫要有骨气,但进退得当才是上乘,而非一味的挺直腰板。”
“你是这么想?”谢渊有些意外。
穆玄英道:“是。我能理解谢叔叔。我承认,当时我很不理解,我可以被欺负,但可人姐和月姐姐是无辜的。我不理解谢叔叔为何不反抗,我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只能用‘大局着想’来搪塞自己。但在建宁王府里,我看到建宁王的时候,慢慢就想通了。谢叔叔,建宁王曾失去过自己的亲姊姊,眼看着亲人离开的那种痛苦和他无法报仇的愤恨,我几乎不敢想。但他能冷静地坐在那里举止得当,言辞谨慎,他受过多少委屈又有谁猜得到?越是难,越能磨砺心智。如果我们要打赢这场仗,我们每个人都要浴火重生一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