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龛前的供桌冷冷清清,只摆着一支香炉,里头的香已经烧了一半。我找不到在哪拿线香,就只好把手里的鸭蛋往供桌上一放,又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三下,嘴里念叨:“大过节也不知道给神仙买点贡品,我只有一个咸鸭蛋,你不要嫌弃。”
神仙轻飘飘的来了,静静的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动作,难得的一言不发。
8.
那天之后我便进入地狱般的期末复习月,巨大的升学压力压在身上。我们镇子上没有什么好的初中,我爸妈便想送我去市里念寄宿中学。我被剥夺了周末的休息时间用来上各种补习班,做各种习题。
已经很久没找神仙说过话,我只能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远远的看他一眼,有时候他不出祠堂,我便连着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
祠堂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没有因为我的忙碌而停过。我完成升学考试,顺利被市里一所寄宿中学录取。我爸怕我跟不上别人的进度,两个月的暑假,我有一个半月得出去上补习班。
考试完了的第二天,我就兴冲冲的跑去祠堂找神仙。
神龛前、戏台上、二楼看台,我把祠堂内部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神仙。我不敢大声喊,一是怕别人觉得我是jīng神病,二是,除了神仙,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问问他叫什么。
我这么想着,失望的离开了祠堂。
之后再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qíng了。
补习班的所有课程已经结束,我第二天就得去市里的学校报到。那天太阳快落山了,路面被晒的滚烫,我买了两只冰棍,只拆了一只咬在嘴里,另一只打算等会放供桌上给神仙。我很久没有见他了,上次走的时候都没和他打过招呼,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我的气。
我一进祠堂,就看见神仙在二楼看台上,笑眯眯的朝我招手。
太好了,他还在。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把冰棍放在供桌上,然后上二楼找他,一点也不嫌脏的坐在他旁边问。这事在我心头转了两个月,终于能当面问一问他。
神仙似乎很惊讶我会问这个:“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名字?”
我满不在乎的咬着冰棍:“总不能老是叫你喂喂或者神仙吧?而且明天就我要走了,去外面上学了,问一下你名字都不行吗?”
“哦……”他点点头,“我写给你看啊。”
他手上也湿漉漉的,似乎怎么也gān不了,伸出来的手指苍白纤细,指骨分明。我咬着冰棍看他在地上写字,水迹晕开,在地上的灰尘里渐渐组合成了一个名字。
神仙拍拍手,也坐了下来:“名字告诉你啦,走了以后可别忘了。”
我舔着冰棍点点头,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qiáng压住上翘的嘴角,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9.
到了外面新的世界,光怪陆离渐渐地迷了眼,过往的记忆和约定渐渐地被我抛在了脑后。直到有一回,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乡》。我忽然回忆起那间祠堂、那无风自动的神幡宝盖、那戏台上的麻将桌、那昏暗的二楼看台,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欠我一个糖人、讲故事很难听、看人划龙舟会哭的傻神仙。
10.
为了我上学,我们家都搬到了市区,村里的房子也租了出去。我爸的生意很成功,没几年就把爷爷奶奶也接过来住。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爸带我回了一趟村里——为了自家土地出卖的事,我便又看见了站在桥上发呆的神仙。
我喊他的名字,看着他转头,对着我又笑了。
“你回来了?”
“嗯!”
“什么时候走?”
“……”
“你不会留在这里的,什么时候走?”
“明天。”
“噢。”
我们俩坐在祠堂二楼的看台上说话,就像几年前那样。
我看的出神仙很失落,不知道是因为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看他,还是因为我明天就走,也可能两种原因都有。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没一会儿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吃饭,我只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和他道别。
“林辰。”
神仙忽然叫住我,我停下脚步转头,他还坐在原地,像曾经每一次告别一样和我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