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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四月的樱方才凋零,随意向窗外望去,唯见轻粉如雨、盈目灿然,那样繁盛的凄艳,年年岁岁总相似。宁世有些羡慕这浮萍轻絮似的落英,只记花开花落,不记白云苍狗流年如歌。
她不喜欢这个时节,樱花将尽,却还不到油桐盛开的时候。蓬乱的新绿嫩叶与胭色老瓣错杂而生,一簇簇一团团堆砌在树枝之上,让人看了,没由来地心烦。
她一向偏爱纯粹的事物,正如身上这件纯如寿衣般的白色嫁衣——白无垢。
霜雪似的拖尾打褂迤曳铺地,一针一线皆密密细织,将织锦缎的料子一片一片拼接成无fèng的画卷,上配同色云鹤花木的暗刺绣纹,缱绻纠缠似鸳鸯欢好。唯有胸前如意结的系带与袖边点缀着艳丽的赭红,仿佛无意被蹭上了点唇的胭脂。披散满肩的黑发早就被阿贞一丝一缕地挽起,用guī壳梳束紧、花簪点缀,最后被角隐拢住。白【和谐】粉与胭脂厚厚地刷在脸上,朱唇如血,浓妆艳抹得陌生。她垂下眼睑,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一时只觉恍惚如在梦中,悲喜莫名。
“怎么了?”
微不可察的停顿逃不过身边紧握着她手的男子的双眼,清淡的声线低低传来,似幻似真,却让人异常安心。
宁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及地的白色纱帽稍稍挡住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身侧男子的容颜,只能看到他金色的发丝服帖地垂坠在黑色丝绸和服上。她敛目,不敢再多看一眼。
送亲的仪仗队伍很长,由六对神官先引在前,六对巫女跟随其后,接着才是他们这对新人,再往后还有七对巫女与若gān神官压阵。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走在参道之上,巫女手中捧着香炉,袅袅轻烟盈盈飘dàng,与山间的薄雾萦绕一处,不分彼此。
昨日入夜时分下了一场大雨,直到半夜才停。长青山地气cháo湿,雨水难gān,崎岖陡峭的参道也更为难行。宁世平日甚少出门,走过的最远的路,便是从居所到古祭源神社了。再者从她的住处到古祭源神社又有一条近道,行不了多久。因此此时只觉走这湿滑的石板路分外艰难。
打褂的长拖尾被身后的深重抱着,拉扯之间,行动起来更加不便。她抬眼,想知道此处离神社还有多远,极目所见皆人头攒动,黑服绯袴白千早jiāo相掩映,直上天梯,一眼望不到头。她将头仰高了些,但这次视线却意外地被阿贞撑着的大红伞遮住。
宁世有些气恼地低下头。
“呵……”耳旁有淡薄的笑意擦过,宁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握住她手的力道突然加重,带着她不得不放慢的脚下的速度。
微微有些诧异,她不及细思便听沙加低声说道:“不急,今日他们必是要等我们的。”
沙加扶着她的手很稳,脚步也很从容,仿佛再长的路他都愿意陪着她慢慢走完。
似有万朵油桐花在早chūn时节无声无息地开放,一颗心也倏然雀跃起来。剩下的路程也没那么艰涩难行,美梦似觉未觉,便到了旅途的终点。
仪式举行的地点在神社的正殿,如今已被隆而重之地布置好,红色的纸灯笼如墙幕一般挂满四壁,千灯万烛将暗沉的内殿晕染上了橙红色的光,温暖而暧昧似谁家女儿羞于启齿的心事。另有红色的风车安cha在箱柜的fèng隙间,凭风动起,旋转如轮,一圈一圈,永无止息。
踏进正殿的那一刻,她平生第一次发觉,古祭源神社竟是这般富丽神圣而温qíng暖溢。
主持婚礼的是族长兼大神官的城户真树,下首第一位观礼贵宾赫然是纱织大小姐。她的脸上满溢着兴奋的笑,藏也藏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而真树却是脸色严肃面无表qíng的,仔细看才发现,他藏得极深的深邃而复杂的目光。
祝祷的誓词冗长而沉闷,加上主祭那抑扬顿挫如哭诉的吟唱,更让人无比生厌。身边的宁世端坐聆听,感受不到半分的不耐,宽大的纱帽将她的眉眼笼在其中,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雪白的脸颊与溢血的朱唇。传统的日式新娘妆凄艳如入殓,让人看着总有些戚郁。
他不动声色地转正目光,按捺平复心中的不祥。
再长的誓言也会到尽头,接下来是誓杯之仪。二人起立对面而站,推杯换盏,三三九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