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值卫来得急,气息尤不匀,带来的果然是件要事。他说,燕都护麾下军官求见,说是带了今早燕都护从东宫收到的指令。
袭爵位不久的开国郡公、年轻的太子少师慢悠悠转过头,一头湿发黑得浓稠,衬他苍白如纸,弱堪扶柳,让值卫更难相信现下格局乃此人一手造就。只见他睫毛闪了闪,口中不疾不徐道:“不见。你回去答复他,说让他们燕都护亲自来”
“……这。”
“让他们燕都护亲自来。”杨聆蝉重复一遍。
“是。”见杨大人态度坚决,值卫不敢再出异议,忙退下去回禀了。
午后,值卫真地等到了传说中的单于府都护,新晋范阳节度使,三品怀化大将军燕旗来谒。现下,有关此人的碎嘴正是长安茶余饭后之热门话题,他免不了听来许多——杨大人当真厉害,这等人物竟然他开口说来,就来了。
燕旗在引路人的带领下曲曲折折转进府内。这郡公府自外看来与周边大宅一般朱门红墙,气宇轩昂,真正入内却换了个风格——脱骨自吴越楚地的青墙黛瓦静默守着随处可见的湖泊静流,石桥横陈,台榭四起,让人豁然生别有dòng天之感,仿佛走入泽乡南国。
像极了谁头上的一枝桃花,于金风细雨的靡靡国都固守初心。
引路人把他带到一间房外,为他通报后便走了。得到房中人应允,燕旗推开门,感觉此间陈设并不似正式会客厅,就连主人杨聆蝉都是不正式地跪坐于竹质地板,摆弄面前一彩陶花钵,听闻他入内,只抬抬眼,唤声“燕都护”。
这大概就是士大夫的雅趣之一,cha花,了。
等燕旗走到他面前,杨聆蝉又道:“请坐。”
主人都坐在地上,他还能坐哪?燕旗在花钵另一侧面对杨聆蝉盘腿坐下,开口问道:“杨大人不肯听我麾下军官报信,非要某亲自来谒,不怕延误了要事么?”
“不怕,某已决定暂缓两日,时间充裕。”
“若某不肯来呢?”
“燕将军既然派人来了,就是想把这消息告诉我的,肯定也不辞躬行。”
“如果我闹脾气,索xing不把这消息告诉杨大人,如何是好?”
“燕将军像这样的人么。”长歌这话末尾虽有个疑问词,却并无上扬的调,倒像个斩钉截铁的陈诉句。
苍云被长歌噎得没了话,习惯xing瞪眼摆凶相,可对方抬头看他时却笑盈盈的,瞧见他这表qíng甚至笑意更浓,反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忙提正事:“今早东宫传令,要我军入大内驻守,严加防范。”
“可有提圣上龙体不保之事?”
“没有。”
“我昨晚从东宫收到了圣上将崩的消息。”长歌并未停止cha花,只见他双手并用,为钵中花调整层次,从花繁艳,难掩他素手清峻,梅枝玉骨节,皓腕凝霜雪。
“许是太子不想乱军心,要我等加qiáng防卫,好应对凌王起事。”
“燕将军这么解释也算殊途同归,某倒是想得更险恶些。”杨聆蝉不怀好意地弯眸,眼角若有似无的一尾红隐约拖进睫毛yīn影里,冠玉似的男子面庞生生染上些艳。
“怎么说?”燕旗不敢与那双水光冉冉的眼长久对视,低头又被白生生的手吸去了注意力,平时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人,现下竟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了。
“太子是在引蛇出dòng。故意对外放出皇上命在旦夕的消息,诱使凌王出手,又暗中做好准备,好将北衙禁军一举拿下,还可借当今圣上之名铲除逆臣,登基再无后顾之忧。”青衿政客垂眉观花,娓娓道来,三两言语,天下风云。
要说燕旗在军中也算个有脑子的,放到朝堂上听杨聆蝉这席话仍有点云里雾里,他勉qiáng接道:“太子可是怀疑杨大人了?”
“太子若连父上生死都敢捏造,蒙蔽我们这些臣子又何惜?就算他现在察觉某有二心,亦是……为时已晚。”这么说着,杨聆蝉拾起剪刀,剪掉一枝旁逸斜出的杂叶,“咔嚓”声在空旷的房间内清脆得令人毛骨悚然。
“军令如山,我军至少也得去宫内站着,不知杨大人有何打算?”
“按兵不动,让安cha的人继续监视东宫动向与圣上病qíng,圣上一旦驾崩,即刻动手……到时还请燕将军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