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头看越过自己拄在桌上的玄色臂膀,杨聆蝉心中百味陈杂,此言yīn戾但清晰,燕旗应已把láng头摘了,果不其然,妥木斯惊愕道:“你是,燕旗!”
燕旗不予理会,直接道;“我虽不愿陷生民于水火,然我雁门守军绝无怯战之心。你主动求和在先,又百般要求,rǔ我使臣,究竟是谁欺人太甚?数十年既守过,继续与你打下去又何妨!”
妥木斯怒极反笑,满脸横ròu虬结,道:“燕都护真是qiáng硬。”
燕旗亦笑,露出森森犬牙,“妥木斯,开年后你未在我这占到半分便宜,总势不过与我成犄角对峙。岁币已上报朝廷,经略使也允诺开边通商,你何来勇气,还妄图这许多!”
七宝短匕被从桌面拔出,掷落地面,燕旗丢罢看也不看,犹盯着突厥人道:“停战,待朝廷赐岁币,通商,就这样。如不接受,你我便各自归去,厉兵秣马!”
妥木斯目眦yù裂,燕旗同样不为退让,来自不同人的两条手臂坚铁似按于桌面,仿佛是两头对抵公牛,一时间双方护卫亦剑拔弩张。杨聆蝉坐在凳上,把二人看了一看,出言道:“妥木斯先生,请岁币书至长安行程将过半,通达圣听指日可待。chūn分即至,漠北水糙生发,又有边贸可易物,突夷应暂不愁吃穿用度。”
双方势均力敌,妥木斯心知不宜放肆,见好该收,得了杨聆蝉这台阶,遂发话:“那好,我就暂时停战,等皇帝的岁币——另外,还请杨大人在上疏中多美言几句,为我族向你朝天子求个名分。”
杨聆蝉又摆出和善笑脸:“哪里叫美言,尔族主动停战,理应称颂。”
“多谢杨大人。”妥木斯抬头,剜一眼燕旗,“燕都护开边放我族牛马入关,我方罢兵。”
燕旗冷冷自鼻中哼一声,算作答应。
汉夷虽谈出了结果,终究是不欢而散。妥木斯未达目的,异心又起,不打算再落座,转头要走。燕旗满腹疑窦,正想一问杨聆蝉,也拉了人向外走,只是还未离帐,他又回头,对同样未出帐的妥木斯狠言道:“尔族要做生意,便老老实实进关买卖,若有借机生乱,困扰商民者,皆做敌军jian细处置!”
玄甲将军转过头时,身后人只能从肩甲与碎发掩映间窥得他小半侧颜,但见轮廓峻峭,眸光锐戾,加之头顶威武白翎,仿佛一将一顾,可慑千军。
妥木斯此刻无心与他争执,恶狠狠唾一口,大步走了。
19
商谈罢,军队原路返回雁门关。
接近城墙,燕旗凝重道;“你们照旧归营,我与杨大人取道后山,不必跟随。”说罢,燕旗询问地看向杨聆蝉,后者点点头。
于是二人调转马头,脱离队伍。杨聆蝉驱马随燕旗绕城墙行,一段路后,至一座嵌在城墙间山前,燕旗领他循径上山。
山间有条双人余宽的小道,乃人为开凿,大抵年代久远,阶梯棱角已然模糊。山上的雪化得不多,仍白茫茫一片铺陈嶙峋山岩,又有灰绿糙柏层出于道旁,骑行其中,仿佛置身冬景山水画。
可惜二人此行不为赏景。“杨大人。”燕旗叫他,接着不知从何开口,一时没了下文。
杨聆蝉“嗯”一声,见燕旗说不出话,主动道:“燕将军有什么想问的吗?”
又酝酿片刻,燕旗才问:“:杨大人要夷人等朝廷赐岁币,以做拖延,这个我可以理解;但又提及西域、赐印,是何用意?”
杨聆蝉毫不意外,慢条斯理答道:“初闻夷人自定岁币额时,我不敢把话说尽,就是想接触突厥人后,再做定论。”
“你一心想接触突厥人,想了解什么?”
“燕将军也看到了,妥木斯鹰视láng顾,乃极富野心之人;他此次赴约随从大部分出身突厥,说明突厥人与夷人,是有戒备乃至隔阂的。”
“诚如杨大人所言。”燕旗略一思索,颔首认可。
“我又以西突厥事、赐印封王加以试探,妥木斯若为所动。由此,我想,我们可以在拖延出的这段时间中做些什么。”
“你是想离间突厥人与夷人?”燕旗行军多年,惯见策反挑拨、釜底抽薪之事,很快触类旁通道。
“正是。”杨聆微笑,“突厥人有谋略,有虎láng之心,然人稀势轻;夷人在漠北经营多年,生员众多,然心智粗陋,目光短浅。二者离了任何一方,都难成气候,若可断其联盟,则取之易如反掌,岁币一事亦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