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才举行完犒军大典,今天是他到东宫崇文馆为太子讲经的日子。早晨他借机把圣上特地召见他与燕旗一事告诉太子,然太子只笑吟吟道:“听说父皇要召燕都护带兵入京时,我就猜到父皇的意思了,只是没想到父皇为此还特地加封燕旗范阳节度使一职。”
“圣上也是为殿下着想,殿下要好生利用燕都护这股力量才是,近日探子回报说北衙禁军那边cao练越发紧了,竟声称是为防羌从西北入侵长安,简直荒唐。”
太子摇头:“三弟何苦执迷不悟。”
杨聆蝉心中一声冷笑,还未等他再起话头,太子便道:“我已邀请燕都护今晚于东宫明德殿赴宴,到时可请先生也要出席。”
他从容不迫地应道“当然,当然”心底却一沉,太子还未等他传达皇帝的意思便已请好人,当真小觑不得,若太子真与燕旗联合,恐凌王非对手也……
坐在房檐下的长歌阖目而思。
若说太子是尊敬、器重他,遇事与他商讨,那凌王就是依赖、盲从他,遇事对他言听计从。客观来讲,凌王资质平平,他认为自己该当皇帝的唯一原因不过是条后宫秘闻:太子本是另个妃子产下,被皇后调包成自己的儿子,长而非嫡长,他名义上作为皇后诞下的第二个男孩,实际是嫡长子。
真相已被皇后带入奢华陵墓,不过百年后野史一噱头。虽每当提及此事杨聆蝉总作悲愤状,实际上他并不关心凌王身世。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任他摆布、把权柄jiāo予他的傀儡帝王,凌王无疑是个比太子更好的人选。
凌王现今在北衙禁军及朝中的势力,大多是杨聆蝉以凌王名义一手经营起来的,同时他还充当太子的导师,甚至深得皇帝信任,足见这位郡公虚岁不过廿而又五,城府已深不可测。
旧帝将去,新帝未立,这最后一步,决不能出错。
杨聆蝉睁眼,见雨势已成绒绒细丝,夜宴将至,初上的华灯倒映于水洼,艳光莹莹,煞是好看。想着时辰快到了,果然不大会便有女官来迎,道是筵席在即,先生请启程。
他说好,站起身便要走。
那女官锢在原地,道:“先生,您就穿这身去,恐怕不妥。”
似是被她这句话激起了离经叛道之意,先生头也不回走入雨幕中,霍地一甩袖,回首对她道:“哪里不好?”
先生回头时,素色的轻薄广袖犹在斜风细雨的鼓动中缓缓下落,宛如云栖凡尘,黑发沾雨,闪动着奇妙的柔亮光辉。
大概文人有的时候就是要任xing一付,才能留下笔墨间蕴香千古的轻狂典故。
女官张着嘴却回不上话,忙上前撑开伞为他遮雨。杨聆蝉对需要抬高手臂的女官无恶意轻笑,接过伞,转身,衣袂飘dàng地在雨幕中渐行渐远,留女官独立原地,难以回神。细雨中的背影朦朦胧胧,穿过明亮的连廊曲苑,仿佛是葳蕤灯火化出的遗世jīng怪。
杨聆蝉到达明德殿时,太子已高坐主位,见他这身打扮时眸光明显闪了闪,终究还是不置一词,邀他上座。他程序xing地推脱一番,和往常一样坐在丹墀下左列最前端的席位,其下坐着另外一些太子心腹。
他对面的位置尚空着,不用猜便知留给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即有宦者拉长了嗓子通报曰:“范阳节度使单于上都护到——”
太子身旁近侍抬眼瞥见那将军的行头时,十分为自家主子揪心。太子殿下为彰显重视,特地穿了吉服,但正座旁一左一右两位文武大员都很不配合,一个穿了常服,一个gān脆就穿了戎装,这三个人出现于同一筵席,画面显然不太协调。
燕旗在侍者的引导下落座,若换做平时,杨聆蝉早就开口诘问“将军这身当真器宇轩昂,只是现下穿着是否不妥”,但恰好今天他也偷懒穿的便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他看见太子笑容僵了好一会,期间还若有似无地瞟了他这个同样不好好穿衣裳的人一眼,最终在燕旗哐当一声落座时接受了这一事实,开口道:“我这明德殿从前也接待过不少文武要员,从未像此次燕都护落脚一般蓬荜生辉。”
燕旗道:“太子殿下过誉了,燕某一介边关守将,哪比得上京师各位大人。”
杨聆蝉发现他戴了暗金色的耳环,那耳环不似妇人饰品jīng致,粗糙简单,配上他的短发玄甲,有股子野xing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