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衍生)谢谢侬_作者:你看我不到看我不到(55)

  家里不光有酒,也有能陪他喝酒的人。周凯斩了两只醉蟹当下酒菜,蟹huáng酒渍之后带点紫色,将凝未凝,腿ròu则是半透明的白,前者鲜腴后者细嫩,共同点是都酒香扑鼻,甫一入口便凉凉地化在舌尖,全无腥气,像海鲜味的冰激凌,鲜味从舌尖到上颚一路升腾上去,只有最烈的酒才压得住。贺涵的酒量是留学时拿黑麦威士忌和啤酒练出来的,对冻到粘稠挂杯的伏特加适应不良,再加上喝得急,几大口下肚就有点晕,手里挑了块蟹huáng多的醉蟹慢慢啜着,空空dàngdàng的脑子里只剩了个硕大的累字,直勾勾盯着周凯看了半天:“你,累吗?”周凯笑着摇头,贺涵不依不饶,“你累过吗?”

  谁还没累过呢,周凯想起那些在码头等着渔船卸货的日子。肩膀上垫块浸透海水和鱼腥的破棉垫,成箱成坨的鱼压在他背上卸进冷库里,冰块沉得像石头。从凌晨三点不歇气地gān到早上八点半,老板给发一百八十块钱,gān满一个月,刨去吃饭钱还能攒下五千,正好是小超高一的学费。

  他不爱回忆这些,没意思,可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贺涵得了答案,举着酒杯非要和他碰一个,喝完了随手扯开衬衫领子:“我说,我更累,你信吗?”

  “嗯,你那是累心。”

  周凯又喝了一大口,酒jīng在胃里腾腾地烧。贺涵乜斜着醉眼又笑又点头,拉着周凯的手不肯放,不知是借酒撒疯还是酒后吐了真言,颠三倒四地说:“以后你就不累了,我累就行,我累不要紧……”

  “就不能咱俩都不累么?”周凯在他手心里摸到一手的热汗,索xing十指jiāo缠地握住,“睡觉吧,别喝了。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贺涵果然根本不记得自己酒后是什么德xing,一早准时起chuáng洗漱,刮胡子的时候觉得镜子好像有点模糊,也没太在意,以为是洗澡的水汽在上头凝了雾。他穿戴整齐地踱回chuáng头,周凯半睡半醒地从被子里伸出条胳膊来挥两下。上班一路上倒是很顺,只是今天外头也有大雾,红绿灯的轮廓都时隐时现的。贺涵开了雾灯,把收音机调到天气路况,听了几分钟就又换回古典乐CD,天气预报真是胡说八道,明明这么大的雾居然还敢说今天是晴天!

  等到停好车进电梯,贺涵终于觉出不对劲来——他看不清楼层按钮上的数字了。难道是近视度数长了?他抬手揉揉眼睛,决定中午要下楼去趟眼镜店。

  四十三

  贺涵多少有点近视,一百度刚出头,开车吃饭搞对象都不耽误,平时也就很少戴眼镜,偶尔看报表数据的时候字号太小,需要略微眯一下眼,反而更显出儒雅风流,但今天不像是眯眼就能解决的。像所有依赖于网络和搜索引擎的现代人一样,他首先想到的是上网搜搜视野突然模糊可能是什么原因,打开电脑却只能依稀看见模糊的明亮色块,哪怕已经把脸贴到显示器上也无济于事。

  ——我是不是要瞎了?

  他在宽大的椅子里缓缓挺直背脊,好像这样就能扼杀掉心里渐渐滋生的恐惧,然后又忍不住抬手在自己眼前挥过去。皮肤感受到了从睫毛尖端拂过的微风,大睁着的眼睛只后知后觉捕捉到一抹浅色的yīn影,于是恐惧再次飞快生长出来,野糙般烧不尽斩不绝,山呼海啸着把贺涵拍在底下压到窒息,越来越小的视野里四面八方都涨起浅红色的雾,这一刻世界是空的,并且即将彻底黑暗下去。

  得去医院看看,贺涵想,但是不能叫120,不能让公司里的其他人知道,这两天让他们看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他找出墨镜戴上,凭着仅剩的那点光感步履如常地走到门口,开门,微微偏头对外间的助理——现在看上去是半人高的幽红色影子——jiāo待一句:“我出去一下,急事打我电话。”

  等坐进出租车的时候贺涵已经睁不开眼了,痛得像是有钻头从眼眶往脑子里打出两口深井,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看着竟是个热泪滚滚的伤心人,连司机都格外同qíng地多瞄了后座无声流泪的乘客好几眼,推心置腹向他传授人生经验:“小伙子,面巾纸要伐?失恋嘛,没啥了不起的,哭过了就算了,要向前看啊!”

  贺涵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留神听司机爷叔说了什么。医院是要去的,是去华山还是去徐汇那边的五官科医院?还有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得有个人陪着才行吧?这时他终于想到了周凯,他会愿意呆在一个瞎子身边多久呢,一个月,一周,还是一天?他对司机报出家里的地址,不管怎么样,至少陪着去个医院周凯应该还是不会拒绝的。如果真瞎了的话……他抹掉已经顺着脸颊淌到下巴上的眼泪,无法想象自己下半辈子要手拄一根细棍这里那里点着探路,所有人都用或好奇或同qíng或嫌弃的眼光看过来——活到那个份儿上还不如死了gān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