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觉得一根烟的时间这么短过,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像失去了蜂后的工蜂,无序地嗡嗡作响,每一个念头都否定另外一个,有的要他速死,有的劝他还是要试试看能不能活下来。
老头儿把左脚上的人字拖踢掉,抬脚用大拇趾挠搔右边的小腿肚子,哗哧哗哧的动静,挠在他头皮上似的,然后一点殷红的流星在窗口画了条弧线飞身而下,是抽到末尾的烟头,亮一亮,再就看不见了。
他已经决定只要这老头儿再多问他一句就松口,偏偏老家伙什么也不说,扔完烟头转身就走,他慌了神,在后面直着嗓子诶诶诶地喊了好几声,阿叔踢踢踏踏地走回来:“说说吧,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上,爹妈还是老婆孩子?”
“别问了,问也没用,拿了东西给我个痛快就行。”他惨惨地笑,“知道多了对谁都不好。”
阿叔点点头,竟真的不再问什么,简单粗bào地扒开伤口,淡huáng的皮下脂肪薄薄一层,红通通的肌ròu边上隐约有个黑色的东西惊鸿一现,马上又被渗出来的血珠子淹在下边。老头儿尾指上留了寸许长的风水甲,飞快一挑便勾出来,nano sim卡和miniSD卡让血黏在一块儿。
“就这个?”拇指食指对上一捻,露出里头的金属色儿来,阿叔咂咂嘴又给塞回去,伤口里的血滴答着落在地砖上,“后生仔,临死还想着骗老人家,损yīn鸷是要冚家铲的啦。”
他不知道这老东西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者只是想最后诈他一下?但他确实渴望着能有个gān净利索的了结,这种四处奔逃的日子他过得够够的了。
“你先给我把枪,刀也行,然后我告诉你密码。”他下了自己最后的筹码,孤注一掷,再无退路。“红磡车站的自动储物柜。”
“你等等。”阿叔转回房间里去,过了两分钟拿了把水果刀出来,捏着刀刃把刀柄朝他凑过去一点。刀是最常见的式样,街边士多里那种没开刃的镀铬铁片子,但割破颈动脉足够了。
“好,你说吧。”
他报出一串数字,紧接着奋力一抓,刀柄终于实实在在落进掌心,刀刃——刀刃还在老家伙手里!
……被骗了!
他看着手里的刀柄发呆,也不是绝望,就是木然:一截塑料棍能戳死人吗?
老头儿又靸着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了,后背有点佝偻。
季白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chuáng单在脚跟周围皱成稀糟的一团,洪少秋把烟摁灭在自己这边儿chuáng头的烟灰缸里,刚想倒头就睡,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来。他拎起来看了一眼打算穿衣服,刚从chuáng上挪开了半个屁股季白就醒了,猫头鹰似的睁开一只眼,又圆又亮地瞅他:“怎么了?”
“你睡你的,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洪少秋连头发带耳朵的呼噜了他两把,还特别不嫌腻歪地低头想亲一口,季白已经跟着坐起来了:“那不行,你这个工作作风有问题,领导到什么时候也不能脱离群众啊。”
洪少秋边提裤子边乐:“你这官腔都跟谁学的?我平常说话也不这样啊。”
季白呵欠着把衣服穿好,带着点餍足的懒劲儿:“你以为这两个月那些思想汇报学习心得都谁给你写的?”
“那这回的报告,三儿你看……”
“门儿也没有。”
“下回我让着你还不行?”
“少来,下回本来就该我了。”
连季白扬起下巴一递一句的堵着不让人说话的小模样儿洪少秋都觉着来劲,抬手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扇了一巴掌,说就你他妈事多,快点,赶时间。
香港是个24小时醒着的城市,这么晚了,路上仍然每一盏灯都开着,从卖咖喱鱼蛋的走鬼小贩到将天九翅供在最显眼财位上的海味店都各有各忙,路人行色匆匆地走过。季白也不问洪少秋他们要去那儿,左看看右看看,很好奇宝宝的样子,洪少秋gān脆掏出散钱买了碗鱼蛋塞到他手里:“没来过香港啊?”
“香港有什么新鲜的,主要是没跟你来过啊。”
洪少秋把他嘴角的咖喱酱擦掉,挺郑重其事地说:“等今年年假,你想去哪儿玩咱们就去哪儿玩,怎么样。”
季白先是感动了一秒,然后想起他俩现在这单位出国是肯定没戏,国内人挤人的景点有什么可去的?还不如搁家待着爱吃吃爱睡睡,所以洪少秋许下的愿基本说了跟没说一样。他们在地铁口分掉了最后几粒鱼蛋,赶着西铁线的末班车到了红磡站,洪少秋从储物柜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季白看见银白色电脑外壳上Loongson的标识,奇道:“这是龙芯?这玩意儿可他妈难用了,居然……”他一下反应过来,马上压低声音,“嫌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