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佩洛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来告别吧。
可笑,为什么到今天我还在笃信,他面具下的,一定就是脉脉温qíng?
克蕾丝红着眼睛拜托我好好照顾维托,我点头答应,请她放心,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皮耶罗,替我杀了维托。
命运再一次将我置身于杀与不杀的漩涡,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我以为前方就是出口了,但那只是假象,摆在我面前的,依旧就是无止尽的岔路。
我们提着行李登上列车,从窗口向克蕾丝挥手告别。当汽笛鸣响的时候,克蕾丝渐远的,用手帕掩面的身影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他们之间,真正的离别,甚至可能是死别,除了痛彻心扉,还有什么?
因为坐在我的对面,与火车行进的方向相同,维托并没有看到克蕾丝失声痛哭的场面,他表qíng轻松,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甚至主动要求列车员取来报纸以消磨无聊的旅途时光。由此我坚信,他和qiáng尼在出发前拥有一个美妙的“告别仪式”,这令他心qíng舒畅。
我有些嫉妒,这样愉快的心qíng我可望而不可即,便提出去餐厅喝咖啡,以便在放松的qíng况下,多增加彼此的了解。
“看来心qíng不错。”我语中带酸。
他放下咖啡杯,冲我笑笑:“好几年没有回那不勒斯,不知家乡变成什么样了,能有这么个机会回去看看,当然觉得开心。”
我抱起手臂回笑道:“我以为,你已经把罗马当成自己的家乡,因此忘记了那不勒斯。”
他左边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我想我的这句话牵动了他某根回忆的神经。
“怎么会,虽然定居罗马,在那里有了家庭,但在我心里,那不勒斯永远占有不可超越的地位。”
“那不勒斯还有亲人吗?”
一提到亲人,他的qíng绪变得很低落,不再保持笑容,目光飘向窗外,脸上的表qíng捉摸不定。
我忽然有些后悔。
虽然知道佩洛猜得八九不离十,维托此去那不勒斯别有用心,我必须小心提防这个看上去像玫瑰花一样温文尔雅的男子,可是一想到他从前悲惨的经历,我还是为自己的残忍而内疚不已。
“父亲他死了……被克拉莫……”他转过头,神qíng肃穆,却无悲伤,“那天,他只不过是个陌生的路人,因为目睹克拉莫的一桩暗杀而被灭口……后来母亲也死了,那年我十六……”
“对不起……”
我惊讶,以为他不愿重提往事,所以并不打算追究到底,何曾想,他倒愿意对我尽吐心声。
“这没什么皮耶罗。很多年了,我都不愿再提那些旧事,因为每次提起我都会很难过,可是后来才发现,有些事,越是想忘记,它给你带来的伤痕反而越会加深,所以啊,”他换了一个姿势,背过两条手臂,把头枕在上面,轻松地笑道:“与其如此,还不如不去刻意忘记呢……让那伤痕就bào露在外边,也许风chuī日晒的,它也就变得坚固不摧了。”
“难道你不想报仇?”
“报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曾寄希望于政府能主持公道,可是他们也都是些胆小鬼,他们也怕被克拉莫复仇。更何况有很多官员都与克拉莫暗中勾结,利益盘根错节,一个穷人的xing命算什么?最后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后来,我就天真地想凭一己之力去报仇……这样执念的结果,就是差点把命送掉。”
“既然你受了这么多罪,为什么还要加入黑手党?”
“呵,”他冷笑了一声,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冷硬神qíng,参杂些苦涩和无奈,“他们可以无视法律,游离于法律之外,说明他们够qiáng大……只有你也变得qiáng大了,才可能与他们抗衡,才可能某一天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无辜丢了xing命。”
他笃定地下着结论,脸上,是劫后重生的参透,在我看来,那却是专属于教父式的表qíng,另一个教父。
但是我没理由去苛责他。
对于这样一个对黑帮无比仇恨,却又身不由己依靠、信任黑帮的人来说,他不过是另一个受害者。
我想,也许每个人都是教父,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隐藏着一个极地深寒,那里黑暗寒冷,深不可测,阳光也无力达到,冰冷得令人无法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