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博也是脸色骤变。他刻意引导,将当年真相一并道出,乃是料定了玄慈不惧生死,却不能不顾身后声名。若以叶二娘引得他心神大乱,再以雁门之事要挟,不论是要玄慈站在自己这边,共抗萧氏父子;亦或就势图之,重拾复国大业,未必不可期。哪想到千般筹划,一句都不及出口,心思纷乱,脱口喝道:“方丈当真要去?”
玄慈双目凝视着他,和声道:“我之去处,我自明了,慕容老施主,你呢?”
慕容博一窒。玄慈已转过身躯,向外行去。萧峰一言不发,只是几大步踏上,将自己挡在父亲和慕容博之前,双手合十,执少林弟子礼节对玄慈施了一礼。玄慈微笑,亦以佛礼相还,说偈道:“无大恐惧,方得极乐。”不再回头,一步一步地,径直下塔去了。
好一阵,塔中无人出声,静得可怕。而静寂之中,萧远山胸中怒火无可着落处,又直冲上来,陡然一声厉喝,塔为之摇,道:“慕容老匹夫!你还有何话说?”单掌一起,便要向慕容博击去。
这时玄慈已去,萧远山慕容博固然难分高下,慕容复却绝不是萧峰对手,生死相搏,慕容氏必然无幸。然慕容博向萧峰瞥了一眼,竟然并不作势招架,反而两手摊开,毫不防备,抬头哈哈大笑起来。
萧远山猛地一愣,戟指喝道:“你笑甚么!”
慕容博道:“我笑萧兄一世英雄,临到头来,眼光还是恁地短浅,好生可笑。”
萧远山鼻中嗤了一声,道:“任你花言巧语,你我之仇,不死不休!现下待要求饶,太晚了罢。”
慕容博正色道:“萧兄错了!今日之势,我父子毕命于斯也罢了。然则萧兄苦心孤诣,要报这段血海深仇,今日取了在下一条xing命,这大仇便算了结了么?萧兄,你那三十载岁月,与妻儿生离死别,当真便再无遗憾,如愿以偿了么?”
萧远山一震,若听到这话的是当日雁门关那条凛凛大汉,必定怒火填膺,一掌便击了过去。然而三十年来,心xing大异。今日的萧远山听了这几句话,却似一盆冰水泼在心火头上,激得生疼;抬起的那只手掌不自觉地一颤,眼光连着晃了几晃。慕容博看得清楚,不疾不徐,便说道:“慕容博虽然不肖,却非是敢做不敢当的宵小之辈。尊夫人之事,自然是我铸成大错,但大错之因,却是国恨,并非与萧兄有一分一毫的私仇。萧兄你请想,此事的根本,其实只因我们俱是胡人,是那起汉人眼中的番邦夷狄!我慕容氏亡国灭族。萧兄因着一句传言,被他们不问是非,落了个家破人亡。令郎才略武功,是当今第一位的英雄豪杰。但中原人一知他是异族,立刻翻脸无qíng,人人都yù杀之而甘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中原汉人自以为高高在上,却害了多少英雄。萧兄,报仇须报彻,你的大仇,难道不是要着落在这一件上么!”
萧远山道:“胡汉世仇,两边相见即杀,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公道。你说这些不相gān的言语作甚?”声音中已带上了一丝迟疑。慕容博大笑道:“着啊!两边相杀,许他中原人欺rǔ我等,便许我等还以颜色。令郎官居辽国南院大王,若他挥军南下,开疆拓土,将这些中原武人一股脑儿都踏做蝼蚁,那才真是出了被逐的一口恶气,真正报了这杀妻弑母的大仇!”
萧远山冷笑道:“你想我儿出兵南下,好叫你慕容家坐收渔利,兴复你的大燕国?”
慕容博道:“不然。老夫不敢欺瞒萧兄,换了辽国、西夏、吐蕃任一个高官在此,老夫说这般话,都是存心利用不假。令郎却与别个不同。”眼望萧峰,又朗声道:“我儿与令郎有金兰之义,莫逆相jiāo。他二人联起手来,成就了何等大功,萧兄你在北疆亲眼所见。不是老夫自夸,若得我儿之助,令郎便踏破中原、一统河山也是指日可待!那时大辽大燕永为兄弟之邦,令郎更名垂青史。萧兄,你与我都身为人父,父母爱子,当为之计深远。这等两全之美,你当真不愿?”
萧远山大大一震,慕容博又道:“若萧兄那时还有恨难消,你我便再会一场。任萧兄要痛痛快快大战三百回合,还是要在下束手就死,只一句话,在下绝无怨言。萧兄,萧大侠,这等买卖,做也不做?”
萧远山道:“我儿,此人之意倒似不假,你瞧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