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刻,慕容复微一躬身,斯文有礼,一如平日。道:“夜已深了,王姑娘,请回。”若不听那“王姑娘”的称呼,真似这一夜之中,甚么也不曾发生过。眼光平平静静自她脸上掠过,转过身去,便自走了。
王语嫣望着他背影,想叫什么,却叫不出来。只见他一次也未回头,身影渐远,已看不到了。一个人恍惚惚走得几步,脚下忽地一绊。却是地下有一口枯井,她撞在井口石栏上,立足不定,便要摔跌下去。忽然只听一个人大叫道:“不不!王姑娘!你,你千万不可自寻短见!”一晃便冲了过来,牢牢揽住她腰,将她拉开了数步。猛然发觉,又急忙放开了手,作揖道:“王姑娘,这可对不住了。你……唉,你做什么便想不开?”神色焦虑,正是段誉。
慕容复的胸中,却也是一片翻涌,倒似前夜一千多只马蹄都在那里奔腾踩踏,无穷无尽,无止无休。而不论他怎样行走,都比不过马蹄之快,便也逃不开翻翻滚滚的心头汹涌。夜色渐深,月亮越升越高,如水光芒倾泻下来,将他影子在身边映得分明,摇曳的糙叶树影一层层从这影子上掠过,瑟瑟飒飒,不住作响。
忽听风中马嘶,慕容复急抬头时,赫见数丈外一人玄衣大氅,一骑独立。月上中天,映着那坐骑竹批双耳,风入四蹄,正是那匹乌骓。那人若非萧峰,又是谁了?
他踽踽独行,离借宿寺院已有数里,断不会与人平白相遇。何况深夜中跨马而行,竟似专为寻找自己而来。一时之间,了不知如何应对。待要冷笑两声,问道萧大侠可是来问丐帮之仇么?他却已识得了萧峰这许久,再有此问,太也无稽。而此时喉头冰冷gān涩,也实在问不出来。眼看着萧峰跃下马背,伸手在乌骓颈上一拍,叫它自行踱去,大步跨到了自己面前,这话已不能不问。只可将声音平平地自齿间送出,一字一字地道:“萧大侠,有何见教?”
段誉双臂张开,拦在井口前面,翻来覆去地劝道:“王姑娘,这世上无论什么难事,总有法子就是。便我帮不到你,你对我说说话儿,心里也好过些。方才……方才我听得你们说话,虽不是君子的所为,但那慕容公子惹你伤心,便大大不该。我去劝他一劝,要他知道,什么帝王霸业,荣华富贵,都不及两qíng相悦来得要紧。似王姑娘这样美丽温柔,找遍天下也遇不到第二个。她……她对你慕容公子一往qíng深,你又岂可做个薄幸的郎君,为天下有qíng人齐声唾骂,一生一世的鄙视耻笑?”
王语嫣呆呆地听着,若慕容复当真去争驸马,她听段誉这等说法,只怕便也心动。但这时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只觉和表哥隔得极远极远,什么两qíng相悦也填补不来。低了头幽幽地道:“段公子,你说得我这么好,可是表哥他……却不是你。你去劝说,徒然惹他生气,于你可没有甚么好处。”
段誉道:“能见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欢喜,那便是我的好处了。”
王语嫣心头一跳,只觉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实是对自己钟qíng到了十分。其实段誉这般痴心的说话过去也说过多次,但那时她心思都放在慕容复身上,一时感动,随即淡忘。此刻却平生头一次感到了些许不同,迟疑道:“段公子,你……”
突然一个声音呼呼气喘,喝道:“段家小子,六脉神剑的剑谱!jiāo了出来!”
声到人到,一阵狂风骤然卷至,正是鸠摩智。然而这吐蕃国师双目赤红,满布血丝,牛吼般喘息不已,哪里是宝相庄严的圣僧模样。王语嫣只吓得“啊”一声尖叫,段誉抢上几步,将她挡在背后,心里也不由害怕,道:“大师你,你要做甚?”
鸠摩智那日离去之后,越是调息,内息越乱,短短两日,已自生死不能。苦苦撑着一线神智,却忽想起大理斗剑的事来。心道六脉神剑分走各脉,岂不是将无处宣泄的内息发散了出去?神智昏乱之际,甚么国家大事都抛到一边,循着段誉行踪便追了过来。然而这一阵奔跑,经脉中更是狂突乱撞,已听不到段誉说了什么。口中嗬嗬呼叫,伸手便抓。
段誉叫道:“王姑娘,快走!快走!”只怕鸠摩智伤到了她,却不敢移动身子,以凌波微步闪避。鸠摩智出手极快,一抓便抓上他肩头,突然哈哈大笑,双手收拢来扣住了段誉咽喉。王语嫣尖声大叫,顾不得别的,伸手在他头上背上乱打。鸠摩智又是气喘,又是大笑,只是使力地扼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