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冠清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打狗棒法!怎会是……打狗棒法!你,你,你们……!”
慕容复发一声笑,眼角也不向他斜上一斜,将竹棒在身后一负,举步便行。群丐的棍棒掉在脚下,明明伸手便及,却没一个人敢弯腰去伸这一下。二十几只眼睛眼瞪瞪地瞧他行去,玄色长衫没入夜色,已是看不见了。
众丐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所措,都呆在了那里。全冠清双手颤个不住,勉qiáng镇定,眼光下意识地四下看去。忽地咦了一声,抢上几步,看向旁边那面屋墙。方才慕容复药xing初起,曾在上面撞了一下,留下了一点深黑的水渍。全冠清伸指沾在鼻端一嗅,刹那间脸色大变,跳起了身来。那血腥气中夹着一丝辛辣,正是自己针上□□。则慕容复确是身受毒伤,然而连自己在内,这些人眼睁睁瞧着,竟叫他当面欺了过去!双目直瞪,眼光已是青得骇人,猛然一挥手臂,嘶声吼道:“都与我追!”
上弦月渐升渐高,那行留在地上的足印依稀可见。全冠清等人盯着地面,直是使出了十二成的力气奔走。身边林木渐密,已到了城北商山之中。一进山林,树影遮挡,足迹更难辨认,那能为较差的弟子便渐渐坠在了后面。全冠清也顾不得,发力只是急奔。直到口gān舌燥,方才收住步子,狠喘了几口气。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空空dàngdàng,那些弟子竟一个也瞧不见了。
全冠清吃了一惊,扬声喊道:“楚舵主!王老六!”他虽功力平平,夜半深山,声音也传出了甚远。然一声喊罢,四下还是静悄悄地,没一人回答,连山中自己的回声也听不到。一阵风过,树梢哗哗摇曳,全冠清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出除了风声,这山竟是静得出奇。北地冬季便没什么虫鸟,总有麻雀乌鸦之属,他这般喊叫,早该惊飞起来。然而放眼四顾,树gān枝桠黑沉沉地向半空伸去,左一支,右一片,哪有鸟雀的影子?只见地下雪泥杂乱,自己跟着的那道足印不知何时,也已看不到了。
全冠清一颗心都跳成了一个儿,qiáng作镇定,去看脚下的路径。他那秀才之名也非幸致,颇通九宫八卦阵法,然而不论直行,斜进,左转,右绕,几次下来,大汗淋漓,肩头都湿了一片。月光穿过树梢,落在他都变作灰白之色的脸上,一侧目间,身边树gān上亦是灰白一片,却是自己削下树皮所做的标记。原来几次来回,他只是兜了一个圈子,活生生地,又回到原地来了!
要知寻常阵图如何繁复,若认准一方,只依左手或右手转弯,耐着xing子,总能转得出来。这山中路径却非一般,若自高空下瞰,其形近于后世阿拉伯数字之“8”字。任你如何左转右转,到得头来,仍在原地。全冠清又如何能认?心中只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喊叫得一声,叫声又哑又涩,被夜风一chuī,尽都散了。这十方秀才仍是困在山林之中,寻也寻不到,走也走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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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身子一晃,猛然伸手撑在一边石壁上,方才立住了身形。指尖一冷,又是一热,石面粗粝坚硬,都深深刺进了指甲fèng隙里去。
他身前身后空旷一片,山风呼啸,隐隐回声。只有这座孤零零的石屋,四阿飞檐,作寝殿之制,却是山陵地宫所建的入口。他在青州为卢氏兴兵计,自非一日,但大事底定,今夜却是当真只剩了一人。只听风中瑟瑟连声,他那件玄衣衫角以至全身,连同一只撑在壁上的手都在不住发颤。这一刻夜将过半,弦月渐沉,残余的一抹月光映在身上脸上,黑的愈黑,而白的愈白,直是叫人触目惊心起来。
人?甚么人?
慕容复猝然回头,夜风尖啸,直如哀鸣。喀剌剌一声巨响,一株大树如斧斫般自中而断。山峰俱震,砰地倒在地下,枯枝碎屑溅起了半天来高。原本老木横生的藩篱之处硬生生现出了一个入口。有一人大步踏入,身周风声卷dàng,犹自不息,正是萧峰。
第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2
萧峰到青州城时已是初更,四门早闭,城墙脚下却有全冠清等做下的丐帮标记。旁人不识,如何瞒得过前任帮主?他乌骓马快,到这山中不过比丐帮众人迟了片刻,萧峰听华赫艮说过此地,入山后一觉有异,并不去寻路,却纵身跃上当地最高的一株大树之巅,举首眺望。
月色半暝,天际斗柄北指,北极星遥遥可见。萧峰听华赫艮说时,便想到此地司南无用,地下定是埋有磁石之类。而高处下望,山势隐约可辩,但见东北方峰峦起伏,有一脉远远地伸展开去,黑幢幢似有山谷在内,若说藏得下一座王陵,必当在彼。当下不管有路无路,认着方向,起身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