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说来简单,但若常人这等直行,不过几步,便要叫山壁树篱挡路,生生困死在了那里。饶是萧峰要在此硬辟一条通路出来,也费了半日工夫。只是慕容复毒伤在身,一路行来极慢。却正在此时此地,叫他两人撞在了一处。
慕容复便身边无一人在,也断不许自己失态,何况此刻见了萧峰?人影入眼那一刹那,扶着石壁的那只手猛向身后一负,背脊一挺,另一只手已在自己胸口膻中xué点了下去。膻中乃人身气海,一受外力,经脉俱震,整个人激凌凌一震,已然立直了身躯。但见如箓竹,如玉树,方才的摇摇yù坠竟似只是个幻象。脸庞上苍白之色,不过天边残月投来的余光,连唇瓣叫他自己咬得狠了,都浮起了一层异样的殷红。双目直视着萧峰,却还微微一笑,颔首为礼,便甚么世家贵胄在此,也挑不出半分的错处来。
萧峰一言未发,跨到他身前四尺,立定了脚步,便那般不远不近地凝视着他。月光自飞檐后斜she过来,将翼角的影子长长地横在两人中间,只闻风声呼哨,一阵阵掀起两个人衣袍衫角,毕剥作声。
这阵沉默并不甚长,但在慕容复,却如是日夜更迭,星辰轮换。他身上那十香软筋散缓解甚慢,到此时内力复原不过一二分,行到此地已是极限,何况极限之上qiáng运经脉,那便如饮鸩止渴,引刀自割。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似都被撕做了两半,一半立在当地,一半沉在万里之外、另一个北地深冬的冰水下面。只有一股鲜血气息狂翻乱涌,还是热的,只等着他一开口,就要热辣辣冲口而出了。
只听萧峰沉声道:“雁门开关,放辽军南下,是你的一手所设,是也不是?”
慕容复暗咬舌尖,压住了又要冲上来的那股血气,平平地道:“是。”
萧峰道:“辽国大军既出,你已和那耶律乙辛连做一线,便要……夺了国中的权柄,甚或如同当日楚王,再挑动一场内乱出来,是不是?”
慕容复道:“是。”
萧峰道:“想必宋军中也不止一个雁门。一旦jiāo兵,两败俱伤,你坐收渔翁之利,便要天下大乱,兴复你的大燕了,是不是!”
慕容复道:“是!”
萧峰大笑道:“好,痛快!”笑声gān涩,几不可辩。停了一停,缓缓地又道:“今日我若问你,如何挡得住这场天下大乱,你愿答,还是不愿?”
慕容复唇边竟又微微一笑,道:“若是不愿,你便如何?”
萧峰不答,只听喀喀作响,骨节发白,都自他握得死紧的双拳上一棱一棱绽了出来。
慕容复陡然放声大笑,直笑得声嘶力竭,眼中都见了泪光。哑声道:“我在灵州说过,那时你若取了我xing命,便是一了百了,万事皆休;到了今天,却已晚了!宋国辽国此战必起,纵然你武功盖世,也休想挡得他两国二十万大军!萧峰!萧峰!你要杀我么?哈哈哈,我不得亲手复国也罢,但有了这场天下大乱,慕容复九泉之下堂堂正正,也能见得我慕容氏列祖列宗了!”
月光骤暗,上弦月已有一半没入了夜空,最后几丝月光投在萧峰脸上,若明若暗,只见双目泛红,一片血色。这段沉默却比方才短暂得多,劲风忽起,萧峰右掌一抬,劈手便抓慕容复肩头。
慕容复说话之时,胸口喉头早已一片火烫,那股腥甜之意仿佛是活了,一阵阵便要直窜上来。只凭着心中一念:“决不能在他面前倒下!”方能立在当地。但掌风骤起,武者本能应激,瞬间亦已抬起手来,向外便挡。
两人手臂只虚虚一触,慕容复立觉萧峰并未运得内力,一触之际,立时变招。这般以快打快,与他武功所长大相径庭。此时刻却无心力能去思考,萧峰如此之快,也留不下时间与他思考。两个人相去数尺,呼吸相闻,使的都是近身的小擒拿手。不过数次呼吸的工夫,勾、挡、切、抹,倏分倏合,骤发骤止,已jiāo过了十七八招。慕容复实是将全身最后一分jīng力都bī了出来,眼中飞絮狂舞,一片片残月光发狂也似摇曳晃动,萧峰的人影已成了模模糊糊、光怪陆离的一团。一招略慢,萧峰反掌带过,已勾住了他臂腕。一步踏上,正在慕容复身后。跟着右臂疾转,借着勾带之势猛然环过,竟将慕容复整个人连着双臂,一只手牢牢地箍在了自己身前!
高手过招,若到这般躯体相贴,简直便迹近无赖。慕容复万想不到萧峰竟有此举,大惊之下,只喝了一声:“……你!”声音嘶哑,竭力便挣。然而休说他身上伤势,便是完好无损,又哪里敌得过萧峰的力气?那条手臂横在胸前,便如百炼jīng钢,硬生生嵌进了他躯gān骨血里去。格格连声,周身骨骼一阵阵作响,只听萧峰声音近在耳畔,便如少室山上声声剧痛,冷冷地说道:“你何不穿红?一身赤色,才对得起天下血流成河的大志,是么!”左手一抬,嗤地一声,便将他胸前衣衫撕裂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