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喘了口气,低头瞧瞧láng藉不堪的火堆,心道:罢了,我早该想到。他到底是公子出身,不晓得如何拣糙、如何堆柴才好起火不起烟,倒也……
……不足为……奇?
但他拎起那只烧的乌漆抹黑,也许曾经是一只铁锅的东西来看时,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慕容,你……不知道蒸饼的时候,锅里要先放水么?”
“……!”
慕容复一震,这才抬起了头瞧着他,那张俊秀脸庞虽然熏了个烟笼寒水月笼沙,几乎看不清表qíng,但一双瞪得好大的眼睛里,却清清楚楚写着了一个大大的“啊?”字。
萧峰直是用了比使一次“亢龙有悔”更大的力气,才把要冲口而出的笑忍了回去。一抬手,将那只漆黑的东西远远抛进了糙丛,一面从自己行囊中重新取了应用之物,架锅生火,一面忍笑道:“这也不妨事。咱两个一起用饭就是。”见他还呆坐在那里,摇了摇头,又道:“你……且去河边擦擦脸罢!”只怕他却不过面子,背转了身自顾炊煮,并不去瞧他。
过了好一会,萧峰不闻身后有何动静,回头一看,却见慕容复还低着头站在当地,一声儿不出,分明是既不好众目睽睽地走去河边,又不好就此坐回原地,那个在满营众将、九五至尊面前都谈笑自若的慕容公子,这会儿却进亦难,退亦难,见他回头看自己,想转头,又觉得无礼;不转头,又不知所措,真个是手足无措了。
萧峰猜着他所虑何事,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臂上拍了拍,便拎起自己的水袋,扬手丢到了他手里。
慕容复愣了一愣,顺势接了,却好一阵才想到他的意思,心中一跳,捧着水袋慢慢坐了下来。一抬头,正对上萧峰温然含笑的眼神,忙地挤出了一个“谢”字,匆匆转过了头去净面。但饶是他转头得快,萧峰眼尖,瞥见他自耳垂至颈后整个儿都已红了;不由忍着笑意轻轻咳了一声,心想莫叫他尴尬了去,倒要找点话转圜才是。
忽听左近一片人声马嘶,转头看时,却是饮马军士俱已回来换班,先前休整的众军起身接过马匹,开始整理军器弓箭,以备上路。萧峰见了,猛地想起一事,正容问道:“慕容,那战场jiāo兵和江湖上打斗可不一样。你有称手用的兵器么?”
慕容复暗自宁定心神,总算自觉得面色如常,这才转过了身,笑道:“难道兄长你倒有兵器合用不成!”
萧峰一愣。他当年以降龙十八掌名震江湖,自来不使什么兵器,便是打狗棒也鲜少动用。自到北国,刀枪弓箭更只不过随用随取。听慕容复一问,这才想起自己的qíng形和他原是一般,两人一时间相顾失笑。慕容复转过身,自行囊中取了一长条包袱出来,递至萧峰面前道:“兄长请看,此物如何?”
萧峰不知何物,伸手接过,只觉手上便是一沉,以他此时功夫,少有甚么物什能有这般分量,心中微感诧异;单手一掠,才抖开蒙布,猛一股冷森森寒气劈面袭到,刹那间肌肤起栗。定睛细看,这包袱中竟是两柄长刀,自锷至刃,长有七尺;但见玉匣琉璃、似吐莲花,金环错镂、如映明月,青光黯黯色、文章片片鳞,不由脱口叫了一声:“好刀!”
慕容复微笑道:“如何,这刀能入得兄长的眼么?”
萧峰抚刀细看,见双刀柄上隶书为铭,一刻“建兴”,一刻“永康”,刀身隐隐透着一层青气,虽未出鞘,然扑面寒意阵阵不绝,jīng光内蕴,洵是古物;赞道:“好刀,好刀!这样神兵,想必是贤弟家传宝物了。”
慕容复点头道:“是!这二刀一雌一雄,正是我家累世相传。”伸指一弹刀鞘,只听内中锋刃铮地一响,犹似龙吟,又道:“传说当初铸造之时,匠师曾作一梦,见一人身披朱服,口称:吾是太乙神,来看汝作云!醒而刀成,若二刀别处,便要鸣动不休了。”
萧峰叹道:“好神兵!果然是我贤弟用得!”一面赞叹,一面递还与慕容复。慕容复接刀在手,却并不收起,独将那铭文“建兴”之刀抽了出来,双手托在掌中,长身而立,望定了萧峰正色道:“不然! 慕容复若非识得了兄长,这刀便要随我长年沉醉江南山温水软之地,纵然神兵,也只如凡铁一样。今日有幸,这柄雄刀便归于我兄,异日沙场得见,也不枉他夜夜壁上空鸣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