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一凛,但见他慨然相赠,当下也不推辞,肃然起身,双手当胸一抱,说了声:“如此,多谢了!”接刀在手,掌上内劲微吐,唰地一声轻响,那刀已跃出鞘来,青光一道,只映得他须发皆碧。萧峰单手握定,只一挥处,丈许方圆内长糙无风而伏,寒气所至,篝火尽灭,不由得一声长啸,喝道:“果然好刀!”
果然好刀!
天沉地暗,夜色正浓,河董城黑沉沉的城墙垛口如乌云般堆在天边,只压得城下一片旷野愈黑愈重,仿佛亘古以来便沉黯如此,再也撕不开,扯不动。但今日夜间,这片黑幕竟硬生生裂出了豁口,铿铿然金鼓jiāo鸣,轰轰乎杀声震天,狂流急泄,平野乍惊。若大漠征尘,日色犹昏,此时天边下弦月本已将残,在一片震耳yù聋的杀声之中,只化作了惨白迷离的一片,被地上火光辉映得再无颜色。然而这成千上百支火把炎烟激飞,光眩缭乱中,却只是掩不住一道撕碎长夜的寒芒吞吐、电闪星飞——
那正是刀光!
阻卜的领军统带嘶声狂呼,眼见自己的军队在那道刀光之下,便似闪电所至,夜幕立碎。饶他喊破喉咙,竟分毫阻不住败兵溃退的cháo水,自他马前马后狂涌而去。这统带猛勒马缰,奋力阻挡,心中却已是连珠价叫苦:辽军大营分明日夜兼程开赴皮被河,应当远在八百里外,眼前这一支军,一柄刀,却敢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这名统带正是阻卜军先锋,十数日来率三万jīng骑向东南急行,沿途果不遇辽军阻截,只有些小股的守城士兵,都是一接即溃,望风便逃。这统带甚是得意,暗道我王所料不差,辽军大队果然都远在天边,今日河董城是我囊中物矣!是以催军只顾掩杀,一路追着那些溃逃的辽军而来。当日傍晚时分,辽军方才入城,阻卜大队当先已开到了城下。辽军来不及上关抵御,只得弃城而逃。众阻卜军扬鞭大笑,扬扬然冲进城去,但见四门大开,壁垒萧然,到处不见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
这统带笑向众将道:“今天可出了一口气!叫这些契丹人知道咱的厉害!”众将齐声欢呼,便在城中各自驻扎休息。那守城辽军走得匆忙,辎重不及携带,余下的粮糙甚多,阻卜军多日奔乏,这时都好好吃了一个饱,倒头便睡。
那统带便歇在原辽将的行辕中,睡到半夜时分,猛听得四下里迭声惊呼:“火!火!”登时惊醒,急忙跳起身来穿衣披甲,只见红光耀眼,已自窗棂上映了进来。跟着军兵飞也似连番来报:
“东门起火!”
“南门北门起火!”
那统带急冲出房,只惊得目瞪口呆——岂止是三门起火,这城中早已祝融神下界、焰摩天临凡,自屋顶、街面、壁垒、营盘,烧作了一片火海。众阻卜兵梦中惊觉,自相践踏,都在冒火突烟,夺路逃命。那统带急忙上马,号令众军向外猛冲。但此时东南西三门已被火封死,误走方向的阻卜兵被烧死烧伤了数千之多,满城哭喊之声,军心大乱。众军逃命的心切,哪个来听他号令?好容易约束住一彪人马,已不到城中半数,听得北门无火,也只得率军向北突围。
方到北门,忽听一声梆响,迎面乱箭齐发,bào雨般劈头盖脸攒she过来。阻卜军呼叫连连,但到此时回头不得,只有拼了xing命挥刀拨打,夺路前冲。三万jīng骑,只不足万人仗着马快,冲出了那一座鬼门关,其余的或遭火焚,或中箭石,皆生生困在了河董城内。
那统带冲出城来,放眼一看,登时心上凉了半截,但见一带旷野星星点点尽是火头,竟几近十万之数。那统带冷汗直冒,心中只道:“这……这辽军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却听身后人喊马嘶,辽军已包抄上来,黑暗中四面八方俱是杀声,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这时阻卜军没一个有心恋战,放开马力,急向北退。
正奔走间,忽听前方水声哗哗,已到了沱漉河畔。跟着惊呼大作,当头数十军兵奔得快了,收马不及,竟是失足直跌进河里去。那统带眼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把牙一咬,拨转马头高声叫道:“大伙儿冲!”这当儿背水一战,阻卜军都知拼杀或可有一线生路,一个个奋足余力,掉头向辽军猛扑。
常言道哀兵必胜,然阻卜军此时哀则哀矣,必胜之机却是不见。饶他们个个勇猛,人人剽悍,然辽军以逸待劳,本已占定了先机,更不消说,还有那一柄当者披靡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