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虬髯老人哈哈大笑,应声道:“好孩子,好孩子,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青色刺花的láng头。
萧峰双手拉开自己衣襟,也现出胸口那个张口露牙、青郁郁的láng头来,再无怀疑,立时拜倒。那老人伸手一提,便将他拉了起来。两人并肩而立,突然间同时仰天长啸,声若狂风怒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山谷鸣响,燕云十八骑拔出长刀,呼号相和。这里数千江湖客,多的是刀头舐血之辈,然此刻听在耳中,却一个个只觉肌肤起栗,背脊发凉,竟比千军万马当前,犹胜三分。
萧峰心cháo激dàng,难以抑制,且将满腔疑惑抛在了一边,只道:“爹爹,当日雁门关乱石谷上,你……”
那虬髯老人大笑道:“不错,当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只道是萧远山绝笔,萧远山绝笔,哈哈!哪知道命不该绝,坠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gān上,竟得不死。老天既不叫为父的身死,便是许了我报仇。孩儿,那日雁门关外,他中原人不问qíng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萧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得不报!”
萧远山道:“害你母亲的凶手之中,今日还活在世上的只有一人,便是那个‘带头大哥’。孩儿,你说咱们该拿他怎么办?”
萧峰猛地一凛,他为追查这“带头大哥”,曾经的无数血泪深仇蓦地里都兜上心来,自来极沉稳之人,此刻也禁不住声音微微发颤,急道:“这人是谁!”
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在群豪脸上一一扫she而过。众人和他目光一触,无不栗栗自危,虽然都与当年雁门关外之事并无关系,但见到萧氏父子的神qíng,却是谁也不敢动上一动,发出半点声音,唯恐惹祸上身。
萧远山却并不直言,忽地一声喝道:“叶二娘,且慢!”
他见叶二娘扶着虚竹,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你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不说,我可要说了。你们在紫云dòng中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qíng,都要我一五一十的当众说出来么?”
叶二娘转身向萧远山奔近几步,跪倒在地,说道:“萧老英雄,求你高抬贵手,放过了他。只看我孩儿和你公子乃是金兰兄弟的份上,他……他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名声,这么高的地位,年纪又这么大了,你要打要杀,只对付我,可别……别去难为他。”
萧远山听她说到“金兰兄弟”四字,重重哼了一声,眼底光芒倏然便是一沉。这一瞬的眼色,萧峰看得清楚,却正是当日土兀剌河畔他相护慕容复之时,曾在蒙面的父亲眼中看到的冷光!刹那间心头大震,不及思索,一步踏上,已横身拦在了父亲和叶二娘之间,回头道:“爹爹……”
然而这一回身,他正见到萧远山眼角唇边带着一丝极残忍、又极是得意的笑容,在那张与自己酷似的脸上看来,触目惊心,直是狰狞得近乎扭曲。却不知当日心心念念报仇雪恨,连阿朱一片深qíng也无法化消,终铸大恨的自己,脸上是否也是这般扭曲的模样?一念及此,中心如焚,一句话未曾出口,竟是窒在了当场。
忽听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
虚竹愣了愣,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脸上充满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众僧群豪齐声大哗,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玄慈在万众喧声中缓缓开口,声音容色,仍安祥一如平时道:“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江湖上的声名武功,心下自必安慰。我儿便在身边,我和他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qiáng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倒在地,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玄慈柔声道:“二娘,恶业既已作下,反悔隐瞒,都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叶二娘哭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