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慈摇了摇头,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铸成大错,当年害了你一家三口,如今又害了众家英雄的xing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忽然长叹一声,提高声音,朗朗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契丹武士将要大举南下,夺取少林绝学,这一个天大谎言,酿成的无数大错今日就在眼前,难道你……还不曾丝毫内疚于中吗?”
萧峰大震,他在杏子林听闻当年往事之时,心中原道:“那带头大哥虽害了无辜xing命,却是他关心大宋江山与武学典籍安危,全力以赴,倒也无可厚非。”然而后来义父母、师父接连惨死,自己大冤难申,大仇无门,又在雁门关外眼见父亲遗书被人凿得gāngān净净,怒火狂冲,曾道:“这个他妈的‘带头大哥’,哼,我要杀他全家,自老至少,jī犬不留!”实是认定了这带头大哥一手所为,湮灭真相,这沉冤血仇,不杀他又是何人!
然而直到今日,却忽听玄慈说出这一段话来,原来一切祸因,竟出在一个“假”字上,不由萧峰不惊。目光横处,只见父亲面上神qíng冷峻,全无震动,唯有眼光之中,又现出了那一股如困shòu、如饿láng,如疯如狂的凶狠怨毒之色。
“你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不忠不孝,如何对得起你家祖宗!”
“你与他兄弟相称?”
“兄弟相称!”
陡然恍似狂风呼号,父亲的责骂一句句便在耳边,竟比那日千军万马的杀声更加滔天震地。只见得父亲的眼光,玄慈的眼光,连同漫山遍野上千双眼光一齐投去,目光所注,正是那眼中含笑的灰衣僧!
那灰衣僧人一声长笑道:“好眼光,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也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脸来。
燕子坞众人同时“啊”地一声惊呼,只听慕容复低低失声叫道:“……爹爹!”
众人听了这一声叫,已知此人确然便是那逝世多年的燕子坞之主、慕容复之父,方才段正淳言道他墓中无人,此时亲见,然则他果然是假死埋名,却如何竟连亲生儿子也不知晓?
却见慕容博缓缓扫视当场,眼见萧氏父子目光直she在身,神色间却丝毫不动,只向着玄慈点了点头,洒然自若,便如老友间日常招呼一般,道:“别来经年,风采见识还是一如往昔,真是令老夫佩服了,方丈……刘兄!”
玄生等都是一愣,暗道这慕容博与方丈师兄的jiāoqíng竟然这等深厚。玄慈方丈少年入寺,与众僧已做了数十年的师兄弟,朝夕相处,却也无人知道,他俗家原来姓刘。
当时中原,除赵姓乃是国姓外,便属张王刘李四姓之人最多,遍及天下,原是再平常不过的姓氏。然玄慈听了这声称呼,不知怎地,突然间脸色剧变,又一声叹息,声音颤抖,尽是惨伤之意,道:“这段尘缘,老衲一念未能了断,却葬送了多少无辜xing命。慕容老施主,你……唉,你直到如今,仍是执迷如此,不能了悟么?”
慕容博并不答话,仰天一声长笑,忽然纵身而起,疾向山上窜去。萧远山一言不发,身形bào起,跟着拔步便追。他二人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功,群雄环立之下,只一晃眼,两条人影都已掠到了百步之外。
却听二人同声疾呼道:“爹爹!”萧峰慕容复同时一窒,电光石火间目光jiāo投,佛云弹指刹那,九百生灭,却不及这一眼流光之速,但听风声再作,已是双双急起直追。
玄慈双掌合十,长叹道:“因果既来,何处生,何处了。”纵起身形,亦疾追在慕容博之后。五道人影,前后相随,都隐没在了少林寺的碧瓦huáng墙间。
第八回 淮水东头旧时月 2
萧远山慕容博二人年纪相当,功力亦相若,慕容博起步在先,差了这一刻功夫,萧远山隔着十数步距离,便难以追得他上。萧峰却正在盛年,发力疾赶之下,方过少林寺山门,身形已掠在父亲之前,跟着一掌击出,掌力吞吐,便及上了慕容博后心。
慕容博回掌一挡,只觉手臂震得隐隐酸麻,心头更是一震道:“这厮功夫如此了得!难怪……”心念翻滚,手上半分不停,眼角瞥见人影晃动,却是几个洒扫的执事僧闻声过来探看,立时变掌为指,借着萧峰掌力余劲嗤嗤几道指风弹出,众僧人连他形貌也不及看清,啊呀几声,俱被点中了昏睡xué,纷纷倒地。慕容博看也不看,飞身掠过,仍是头也不回地向寺内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