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话,贾政心里不是不怨贾敏与林如海,但好歹贾敏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虽然他为人板正,不善于表达感qíng,与贾敏并不亲善,可是血浓于水,他还不至于害自己的妹妹。
贾母言语一滞,也似乎是刚刚想起这茬儿,满腔怒火就转移到王夫人头上,也不给她留任何面子,当着众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罚她去跪佛堂。
在贾母怒斥王夫人的时候,谁也没发现贾母的后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宝玉愣愣地听着贾政与贾母骂王夫人,眼神呆滞,脸色有些灰败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又傻愣愣地掉头走了。
走到荣新堂,就见已经是妇人打扮的史湘云正指挥着丫鬟们把院里的花花糙糙往太阳下挪一挪,史湘云今儿难得心qíng好一些,正呼喝着,余光瞧见宝玉回来,就走过去,声音还是带着一丝娇憨:“二爷不是出去走走吗?”
宝玉不说话,晃晃悠悠地走到那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坐在那石凳上,整个人笼罩在树荫下看不清神qíng。
在搬东西的袭人也过来瞧了一回道:“莫不是又犯了魔怔,姨娘你劝着他点,我去倒杯茶。”
“我去吧。”史湘云按下了袭人道,“你从小服侍他,也比我更熟悉他些,你问问他。”
湘云说完,就进屋去了。
袭人因着史湘云这般信任她有些心喜,但也担心宝玉如今的qíng况,真的不行就该叫大夫了,她半蹲在宝玉跟前,温柔小意地试图问清楚出了什么事。
宝玉突然推开她,有些疯魔地喊道:“你走,你走,你们,还有你们……都走!”他指着周围一圈的丫鬟们叫道,丫鬟们都有些不知所措,纷纷上前叫道:“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却使劲儿推开她们,甚至连袭人这个最得意的大丫鬟都被无意间推倒在地,捂着手腕,痛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一圈的丫鬟们才意识到不对劲,有人就要去禀告老太太和太太。
史湘云在屋内听见了喧闹声,本不yù出来,可是听见有人要去找老太太和太太,她为了避免再被责骂一顿,只好出面道:“回来,二爷不过是逗你们玩儿呢。”
她说着话,走到了发狂的宝玉面前,拉住他的手,道:“二爷,二爷,我是湘云啊。”
宝玉似乎有些清醒,看着面前的史湘云忽然就嚎啕大哭,跪倒在地,抱着她的腿哭喊着:“云妹妹~云妹妹~是我对不起你……”
那一声声悲切的哭声真真儿令人肝肠寸断,饶是如今的史湘云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弄的悲从中来,qiáng忍眼泪,带着哭腔去拉宝玉,“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却固执地跪地不起,湘云无法,赶紧招呼袭人和麝月,一起动手把宝玉qiáng拉进屋里,将他扶坐在榻上,看他仍旧恸哭不止,湘云有些难办,想了想对袭人麝月道:“你俩先出去,跟那些丫鬟们说说,今儿的事谁也不许走漏风声。”
袭人和麝月依言出去叮嘱那些丫鬟们,湘云将房门关上,又用水打湿了帕子给宝玉净脸,看他qíng绪稳定了,才开口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闹起来了?”
宝玉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道:“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湘云还是听不懂,好笑地摇摇头,抬脚到桌旁给他倒杯茶。
宝玉继续道:“我原以为世间的女儿才是天地的灵物,钟灵毓秀、冰清玉洁,是我等浊物比不上的,故而从小就心生艳羡,以至于最爱与女儿们玩闹,可是我却从没考虑到这个世道对女儿们是多么严苛,又是多么不公。”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湘云正在倒茶的手突然一顿,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宝玉又道:“如今我自知害了你,害了晴雯她们,也总算明白了以前那些想要把你们这些女儿全部就在身边,凭一己之力保护你们的想法是那么的可笑。”
他苦笑一声,“不公的不仅是现在的世道,还有以前的世道,那些人因为无能、因为无奈,都把罪责归到身单力薄的女子身上,犯了错他们就会挑选弱小的人去掩盖他们的错误,犯了罪他们就会挑选弱小的人去抵罪,因为他们反抗不了这天理世道,就去压迫那些反抗不了他们的人。”
“古往今来很多人把这些弱小的人,把这中间的女子看成是牺牲品,看成是战利品,而我之前的那些想法,不过是对女子的另一种压迫,每个人的能力有限,也许这世间每个弱小的人都应该有一个qiáng大到足以支撑他们共同生存的人来呵护,我却可笑地以为自己能守护的了你们所有人,可笑啊,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