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远志回头深深看了谢南雁一眼,没有再说其他,只默声朝前走着。
樊真跟随着叶远志与谢南雁走到那道观门前,夜气随着夕阳西下而渐渐起了,自道旁森森松柏与青石砖阶透出稍许凉慡,远方连绵的山峦如同铁青的shòu脊,黑沉的猛shòu大张巨口,将残照渐渐吞噬得一gān二净。
“叶公子,谢校尉。”打开道观的门的并非道童,而是一名亭亭玉立,神姿温和的女子,樊真记得这是华清远的师姐,她见得樊真也立在门前,不由有些讶然,将三人一并让进去之后,她便落在谢南雁与叶远志之后,轻轻理着鬓角乱发,道:“樊先生,许久不见。”
“……郁欣道长。”樊真对上郁欣的眸光,也只稍许点点头,便飞快地移过眼去。回到洛阳之后,他不仅担心与华清远猝不及防的相会,也忧虑若是见到郁欣与他的师门时,自己究竟应该如何言说。郁欣的眸光从来都是慧黠而雪亮,似乎那所有事qíng于她都已经熟谙于胸。然而出乎意料之外,郁欣并没有多提曾经往事,只是简单问了一番樊真如今在哪里做事、做的什么事,语气寻常。
走了一阵,郁欣只告“失陪”,便紧了脚步朝前走,恰到好处的谈话声音自那三人背影处传来,郁欣与他两人jiāo头接耳一阵,侧颜道:“huáng老,在侧门处等着呢。”话中颇有为难之意,露出的半个脸面上,那秀丽如细柳的眉弯轻轻皱蹙着。
“这老丈人,大字不识得一个,仗着商会的人好说话,漫天要价,但如今河洛地区的jiāo通已然难以为继,他那批木材正好能解燃眉之急。所以贵得很,不清楚他们收下这些银两来又有何用,叛军攻到城头,自然也是要把这些个钱财都抢光算完。”叶远志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倒不如军中qiáng征,至少没了这许多弯弯绕绕的麻烦事。”
“稍安勿躁。”谢南雁恰时断了叶远志的絮絮叨叨,“先去看看再说。”
穿过苍苍松柏的静谧小道,道观的钟楼映入眼帘,并没有白马寺钟楼的嵯峨林立、声势浩大,却在着晚阳将颓的昏沉中庄严穆然地静立着,只见楼上立着个墨绿的影,见得夕阳西下,便悉悉索索开始拾掇那口巨钟边捣锤的绳结。
周遭一下沉寂下来,面前三人似乎也知即将鸣钟,纷纷收了话语。至于那钟楼脚下道童喧喧欢声,在一时间格外清楚,樊真看着楼下墙根那嬉闹着的孩子,一道残阳照亮他们面孔上的笑容与跳跃的影子,樊真愣了一瞬,便一步上前,在谢南雁耳边嗔道:“你怎的将阿由带过来了?眼见着白马寺守不住,我托你将他安顿在城中,并非……”
樊真的话停住了。
阿由蹲在墙根,墙前一把小案,他正对处置着一只粗砂缸子,一支两支亭亭净植的粉荷从水中钻出来,被苟延残喘的夕照染成鲜红。孩子身前摆着一只扎好的纸鹞,鹞鹰的肚子上稚拙地画着那两支荷花。道童觉得新奇,便一直在旁侧夸奖嬉笑。缸后是一处偏阁,阁中走出的人,叫道童顿时也止了声息。
阿由捧着扎好的纸鸢,笑逐颜开:“清远哥哥!”
华清远站在两支猩红的荷花后,手中把着明亮的灯盏,听得这一声呼唤,他摇了摇头,竖起食指,指尖微微贴在上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阿由“呀”地一声,闭上了嘴。钟楼上铮然一鸣,响亮而又旷远,方回旋着响出去,又听远处白马寺钟楼寥寥地一和。
晨钟暮鼓。
他看见华清远灯盏下肃然不苟的面色,那带着些许英气的眉峰,天光水鉴一般明亮的眸子,是他无法言说的思念。钟声一下又一下,他的心骤然满,而又骤然空,满盈的是相见的喜,空落的是见后的悲。
那频繁钟声似乎在一瞬间便已经湮灭,郁欣在他的身畔轻轻唤了一声“清远师弟”,华清远边应着转过头来,樊真浑身一僵。明明暑气未消,却已然紧张得如临严寒。他的视线依旧留在华清远面上,对方似乎也感知到了,移过来的那目色却如同纷飞的鸿羽,轻轻飘飘,仿若是看得见的,但却始终触碰不到。
华清远走上前去,温声夸赞着阿由画的风筝,孩子被夸得红了脸,目光不好意思地四下飘散,却是看见站在一侧的樊真,便抱着纸鸢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满眼欣喜地看着万花。连连拽了好几遭樊真的衣角,他才堪堪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