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樊真的时候,叶远志显然一愣,惯常露在面上待人接物的笑都来不及摆出来——这一张脸,他是记得很清的,但对方却未必记得他。多数时候,樊真都只出现在谈天说地里,可如今这般看来,满面苍白死色的模样,倒是名不副实。
叶远志的唇角抖了抖,终于换上了一个笑容来,正逢谢南雁替樊真介绍他,他便也从善如流说了名姓,那人确乎不记得他了,连眼神都泛着两分淡漠的神采。叶远志稳了稳背在脊后的重剑,依旧笑着朝前走。
可是方走了三两步,却见叶远志猛然一个转身,突然怒目圆睁,单支腕子便将那重剑抡过肩头,一阵炽热的剑风顿然bào起,身法矫若游龙,那沉重的重剑剑身猛然当胸拍在樊真胸口,将他生生朝后震退而去。
谢南雁反应过来要去阻止的时候为时已晚,雪色的衣袂滚滚翻动,叶远志怒吼一声,重剑一扬,在夕照中闪烁着凄厉的剑风,满满一式鹤归孤山,便紧紧裹挟着炎热的署风,重重地朝面前的人砸去。
第三十二章
一声催山崩玉的巨响,地面土石被一道倾注全力的冲击卷挟得四下翻飞,夕阳下的树影人影光影,都被震得翻天覆地。那把玄金jiāo错的重剑上花叶蔓缠,剑影jiāo错间,时而能见暮秋银杏一般飘落的碎影,纷纷扬扬亮在沉寂的夕阳里。
叶远志粗声喘了一口气,手掌紧紧格在重剑趁手的柄间,却感到一阵湿湿黏黏的温热带着血气,从他的指fèng蜿蜒而下,淌进弱水剑柄缠绕的纹络中。岔力的剧痛从腕骨传过来,心子每跳一下,都如猛士击缶般令人胸口剧烈起伏不止。
樊真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得立在原地,方才猝不及防吃了那一招峰cha云景式,他便大叫不好,那鹤归孤山的起势他原是无比熟稔,习武时没日没夜的切磋还如鲠在喉,但他想要避开,却已经回天无力。不想叶远志没有乘势追击,而硬生生在半空转了方向,鹰隼长击一般,直落到他身后的空地去。
谢南雁见此qíng形,紧张得汗毛倒竖,三两步便横在樊真与叶远志的空隙中,手已然抬到腰间短剑剑鞘上,面上却冷静非常,一言一语间也失了往日轻佻戏谑的意思:“叶公子,有话好说,何必大动gān戈?”
此时却见樊真侧过身,避开了谢南雁悄没声息的庇护,径自走到叶远志身侧,目色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停了一霎,樊真微微蹙起眉头,垂目低声道:“我听云白提起过你。藏剑的叶远志,为他锻了一把好枪。可惜折在了睢阳。”
“……”叶远志没有说话,握着重剑的手却猛然颤抖起来,自西沉金乌而来的炽热远风,将他的马尾微微扬起来,背着夕照,瞧不出他的表qíng。半晌听得他重重抽了一口气,左手囫囵抹了一遭脸面,道:“他当真死了?”
分明是有些伤感的一句问询,但却依旧如同钝硬的箭簇,扎得人满心满意透不过气来的疼,樊真听见他仍旧以平静的语调回答:“当真。”但这两字出口时,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然开始慢慢接受方云白去世的事实了,他起初是不信的,后来不得不信,现如今,他屈从于事实,却已经没有这般撕裂肝胆的痛了。
叶远志松开攥着重剑的右手,将那剑抛到左手处,稍嫌吃力地将剑背上,剑柄的血痕如同相缠的红线,逐渐gān涸成guī裂的河chuáng。他看着眼前那亭亭立着的万花,樊真的面色平静,但眉峰皱蹙,两颐微微紧绷着,唇角有些开裂,叶远志心中的火气莫名其妙便被这样一种安静的悲怆浇熄了。
“实在抱歉,叶某一时失态。”叶远志只消眨眼的功夫,便又换上他待人接物标致而带着恰好距离的笑,“曾听方校尉道过,樊先生的花间游功夫很是了得,便起了切磋之意,不想却是误伤,实在抱歉。”
谢南雁心下早便知道事qíng没有这样简单,正yù出口追问,却听樊真松下面色,只道“不妨事”一句,那剑拔弩张的氛围消散在闷热季夏的风中,叶远志抹gān净手上的血痕,朝谢南雁简单而抱歉地作了个礼,道:“青牛观的物资,我得亲自过去瞧一瞧。今日之事权当误会,实在抱歉,择日我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怠慢、唐突二位,先行告辞。”
谢南雁与樊真对视一眼,万花的目色却很快又移开了去,谢南雁长出一口气,正色道:“我们也正好要到青牛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