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远心底发凉,左右他都要受伤,但绝不能因此丧命,但左右均无路可退,千钧一发之时,那女人猛然憎恨地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然缩成一条狭长的黑线,便如同暗夜中的猫那般。她那筋骨突出的手腕忽然剧震,刀刃如击钝石,竟生生被震得撇向一处。待得华清远感觉到身遭混元内功的气劲,心下才明了,这是万花谷的招式。
流溢于中,布散之外。
叶远志在旁也不曾含糊,提剑便是冲上前来,屋外逐渐起了骚动,女人一见大势已去,应敌之招却灵活沉稳非常,丝毫不见乱了阵脚。但毕竟寡不敌众,她只得连连后退,双刀起招却愈加bī人,刀光起起落落,织作月轮般的长弧,室内不少摆设被这纷繁华丽的刀光切得破碎支离,三人也纷纷躲避。那女子衣袂长翻,飞身便撞破窗牗,没入喧杂密集的雨帘之中。
室内一片láng藉。
叶远志气急败坏,殊不知这般雨夜里还会有人暗中偷袭,吩咐家仆好生照料好华清远与樊真,自己便要回房去替商会派急信。家仆慌里慌张来拾掇,却听得一个小姑娘惊恐地“呀”地一声,华清远应声瞧过去,却见得地上淋淋漓漓一滩血迹,樊真按着肩臂,满袖子都是血迹。觉察到华清远的目光,他倏地低下眼,低声吩咐那女仆从去拿药奁来。
华清远便立在原地,看着樊真抖着手以huáng酒清洗刀伤,脸面紧紧绷着,却无法抑制地因着疼痛而微微颤抖,小姑娘怕是没有见过这样鲜血淋漓的qíng况,在一旁瞧得满眼是泪、瑟瑟发抖。樊真吭也没吭一声,倒是面前铜盆里渐渐全是污红。
“东西拿出去罢。”也没叫那小姑娘使什么力,樊真便糙糙将臂上的伤口包扎完全,破碎的摆设一并被清理gān净,嘈杂的雨声又渐大了起来。樊真坐在桌案边,目色带着犹豫,缓慢地抬起来,落定,目光静得像是一溪流泉,深深地看着华清远。
“……清远。”
华清远错过他的视线,将自己的佩剑抱在怀中,依旧同樊真保持着距离,见得樊真小心翼翼、yù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禁皱了皱眉,只道:“你想要说什么便说罢。”
樊真如蒙大赦,但他张了张口,却觉自己仿佛已经不会说话那般,磕磕绊绊组织许久的语言,也只说了“抱歉”二字。华清远听得这话,倒是抬眼去迎他的目光,眸光是冷的,像盈盈的一捧雪。却忽然将樊真的心镇静起来。
无论如何,总是该有个了结的剖白。
樊真深吸一口气,气息又随着言语而缓缓吐露出来,他明白,这是他一直不愿外露于人的回想,既是他往那座荒城去的因,也是他九死一生于那座荒城的果。他从未直面过这一份感qíng,也从未完整地将它表达出来。直至故人已去,为时已晚。
“十年前,戊子年的chūn天,我在万花谷,仙迹岩,遇见方云白……”
不知为何,在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沉重的物事,拖曳着这些年来数不清的喜悦、哀愁、痛苦、忧愤,渐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池渊中,他站在池边,看着过往之事如灯走马,却出离平静地浮现在眼前,chūn风化物,那沉重终于渐渐消散为空蒙万点的细雨,融化在一片温柔天青中,再无影迹。
不曾举步,谈何走过,不曾面对,谈何释然。
第三十七章
他与方云白居然认识了十年。
方云白是第一个叩开他的心门的人,樊真明白的xing格绝不讨喜,既孤僻又乖戾,既自私又怕事,可是那偶尔相逢的日夜中,是那人披坚执锐,破开他心中重围。他的倾慕不假,但却长久无法辨识是否爱慕。
是那一纸信笺,让他完全慌了神。
但也是那个人的死,让他心中的选择终究劫灰落地。
“少年的时候,我对他,一定有过倾慕。因为他身上带着太多我所没有,而又令我钦羡万分的东西。”樊真只觉说了极久,自己已经口gān舌燥,喉头似乎受到一团雾蒙蒙的火焰的炙烤,一字一句,都极有折磨的意思,“现如今,我对你……我……”
“从前,我不知不觉中,总会发乎qíng切。但自己却毫不察觉,当真可笑。”
华清远定定看着樊真眸色有些闪烁的眼,忽而觉得有些好笑,将绷得有些紧的肩背放松下来,那冷冽面色也随之冰消雪融,他将手掌jiāo叠,放在膝头,似乎想了一阵,道:“难为你同我说了这样多的话,我总也不能一句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