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真只觉自己也如这叫天子一般,脱离被雨水浸透得沉重无比的林间叶下,却到了更为寥廓凄清的另一片远天中。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想要追寻什么,然而归处却在天边。不再沉重不堪,却怅然若失。
午后他去了huáng荣家宅,暗风chuī雨入寒窗,那地方本就残破,地势又在低洼,乍一看已经一片汪洋。走来深一步浅一步,屋舍泥泞,缸瓮倾倒,屋门大敞,从中传出一阵争吵,稚嫩的声音执拗地顶撞这粗嘎的老声,是huáng小飞在同huáng荣争吵。
“爹!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其实那些哥哥姐姐待我都很好,我真的真的好很多啦。那些药材是一分钱都不收的……我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命是自己的,同他们又有什么gān系呢!”清脆稚嫩的声音,里头有些哑意,却不似往日咳得那般撕心裂肺。
“我的小祖宗啊,你不明白,人心险恶!那个樊先生,本就是因为我的木材才愿意治疗你的,若我将木头给了他们,那你岂不是又无药可救!”huáng荣粗声争执道,语气凶凶巴巴,“真不知道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爹!你别这么说……”
樊真靴底都是湿滑的泥泞,他站在门前,透过关不紧的屋fèng,却看见那只彩色的风筝,正高高挂在雨水侵扰不到的房梁上,蒙了灰尘,却没被雨水碰触到。雨霁天晴的阳光下,金huáng的粉尘闪闪发光,从室内的窗牗透入湿漉漉的地面。
门扉猛然一开,huáng荣沟壑纵横的老脸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老人见得是樊真,一时间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bào跳如雷。他cao起房边一把扫帚,劈头就是要打,樊真赶紧后退两步yù躲,huáng小飞在房内“哎唷”一声,赶紧过来护。
“老爹!老爹!”huáng小飞细胳膊细腿,身手却颇矫捷,立时大呼小叫地窜过来,跳脚要抢huáng荣手上的笤帚,这顽固的老头子也不依不挠,三两下地便将人赶到院中去了。樊真没有办法,面前这样一个老人,他也只得处处躲避,哪儿能够出手。
huáng荣骂骂咧咧:“你们这些伪君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天就想着作怪!看老头子我不打死你们!”扫帚挥得呼呼作响,樊真左闪右躲,huáng小飞夹在两人中间呜呜哇哇一顿乱叫,间或有些粗嘎的喊声:“你们这些人!和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老、老丈人……您冷静一些……”樊真心知劝不住,然而huáng荣挥起笤帚的动作却威勇非常,huáng小飞又扯着huáng荣的裤腿哭天抢地,一边瞪着眼给樊真使眼色。
老头子咋咋呼呼朝前跨了一步,忽听一声怒喝“做什么呢!做什么呢!”老人被吓得一角踩滑,啊哟一声就要面朝下倒去。huáng小飞见状,赶紧将父亲向后一扯,自个儿却也脚底打滑,两人便都一股脑朝樊真扑过去,他一时间躲也不是,挡也不是,边和两人撞了满怀,身形一个不稳,在泥泞中摔了个实打实。
场面一度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寂静中。
樊真无奈地苦笑一声,道:“老丈人,如今大家……也都摔成一堆,都一样了罢。”
huáng荣láng狈地站起来,回头去看huáng小飞出没出事,却见那孩子看了一眼院中的乱象,早就乐得吃吃地大笑起来,老头气得又骂一句:“笑你个狗屁!”却见huáng小飞笑得更厉害,老叟面上的严厉顿然也挂不住了,神qíng中竟有些懊悔。
“爹,您就信一信先生罢。你瞧瞧,若是平常那些个大夫,被你打了一顿,不还得气跑了么?何况同我们一起坐在泥地里笑的呢!”huáng小飞将沾满泥浆的脏兮兮的手,摸到下裳抹了一抹,泥猴儿似的露出个调皮的笑容,对着墙篱外的人笑:“杨先生!”
“小飞。”杨雪意站在篱笆外头,眼前这láng狈qíng景弄得他一时间哭笑不得。他身边站着的谢南雁更是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就差将他那满身的铠甲抖出声响来了。樊真一见谢南雁的模样,便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huáng荣抬眼见得谢南雁一身戎装,态度倒是有所收敛,声音却是没有半点好气:“这位军爷……来做什么?来抢东西么?”
“不不不……哪里的事。”谢南雁眼见这老头子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警惕眼神,连忙连连摆手,“我只是送这位杨先生过来,哪里能抢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