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事qíng,不是心下剖白,亦或是一场qíng爱能够解决的。时间还有很长。”华清远的话说得温吞又清晰,一字一字脱口而出,他静默一瞬,探手握住樊真的手掌,放在手心里捏了捏,恳切道:“太上忘qíng,并非无qíng。我从来明白,但却舍不得,也忘不掉。想来这人世间,只你一人令我至此。”
言毕,他似乎有些感慨,举杯将那茶水饮下,却冷不防跌进一个带着皂荚清慡气息的怀抱里,他手中的杯子一下握不住,骨碌碌地惊落在地。樊真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揉散揉碎,变作自己的一部分。华清远被这大力气弄得有些发懵,犹犹豫豫伸出手臂,以手掌放在樊真的脊背上,轻轻地上下捋动着。
“我其实一直记得你当日唱了什么。”樊真的吐息贴着他的耳廓,声音遮了层山雾一般,有些忽隐忽现的朦胧,华清远听见樊真在轻声轻气地背诵,正是他那时的弹剑歌,最末一句时,樊真顿了一下,道:“那时你问我对你有多少真心。”
华清远哧地一笑,话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真心没有,谎话连篇。”
樊真听明白他话中笑意,仍旧慌神:“我有。有……十分。是有的……”
华清远在他怀中微微一挣,他将力气一卸,便见得华清远半坐在他的面前,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直盯着他,瞬也不瞬地看,樊真只觉耳后又烫得红了,华清远仍只是看。两人相对无言,樊真如坐针毡。华清远将他bī得实在没有办法,正要出言解释时,却见纯阳子骤然伸出双手,按在他的面颊上,使劲挤了挤,团出个不甚好看的鬼脸来。
“……痛。”他的眼角被挤得一眯,这动作十成十的孩子气,樊真在模模糊糊的视线里看得分明,华清远眼里有笑,雪消冰解。
“就得让你痛一痛。”华清远似笑非笑的,却又是捧着樊真的脸面,凑近吻他的嘴唇,湿软的舌尖刮在他的齿列,抵在樊真的虎牙上,蹭着打了个转。他是有这样细微稚气的习惯的,樊真不自觉也悄悄弯起唇角,勾过华清远的舌,这亲吻来的缠绵缱绻,活活将人骨头里的醉意与懒意都勾出来了。
气氛暧昧,困意撩人。华清远不qíng不愿地分开来,抹了抹眼里一层薄雾,翻身又躺了回去,低声促道:“不闹了,睡觉、睡觉。”
闭上双眼,沉入黑甜之前,华清远嘟嘟囔囔,声音小而轻:“我有多憎恨你,就有多喜欢你……qíng之所钟,不过qíng之所钟。”
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响在室内,华清远渐渐睡熟。樊真却仍坐在他的身边,替他将衣襟拢好,手指在他的锁骨处一停,见得皮肤上那一点含苞梅花一般的粉红,他的指腹在那点痕迹上摩挲一下,又极慢地收回了。
再浅的伤口,总归有疤痕。再轻描淡写的讲述,总归要动心。
他虚虚抱了抱华清远,嘴唇在他额上落下点水蜻蜓般的一下。他便是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逐渐翻了天明前的鱼肚白,夜气被天边一轮金日尽数吞噬殆尽,后背骤然地烫起一股热流,不多时便蒸了微汗。
不多时,他等待的人叩响房门。
樊真起身开门,见得是卞青萝,神色凝重地点一点头。便回身将华清远拦腰一抱,对方仍旧昏睡不醒,便是遭了药蒙了神识。樊真边道:“其他人呢?可是也走了?我记得医署的人先前走了大半,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自是安排好了,”卞青萝利落地闪身一让,“送回纯阳去,郁欣也同我商量好了,路上自会有人接应。你别担心。”
“一路上不曾有战乱罢……吃食呢?我许久没有回长安、回万花去了,局势何如,已经不能亲身体会,无事最好……”许是忧心,他本不是多言语的xing子,却不知觉里念念叨叨了许多话,此时倒显得婆婆妈妈。
卞青萝将他让出门去,摇摇头:“你放心。”
朝霞不出门,可这天边金光灿灿,绛紫将远处起伏不定的一线山峦描成即将愈合的伤痕的疤,炽烈的火红如血一般,消弭一切温和柔qíng的天青与天湛,周遭的人们,面上都染着朝霞的猩红,只有无数双黑白分明的眼,倒映出日升下亭台楼阁伟健的yīn影,惴惴不安地考虑着前方道路。
樊真瞧了马车上的软榻与随身物事,又一一仔细确认过到达长安的路途行程,马夫与随行役使见得他的神qíng,纷纷都露出很是肃然不苟的表现来,人人都在叫他安心也似的。最终,在他三五回不疲不休的检查下,那马车终究随着一声响亮鞭子,车轮辚辚,朝着洛阳城外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