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又静了一阵,华清远垂下眼睛,只想要遁了身形,不曾想外头却传来阵骚动,不知是谁在门外气势汹汹大喊一声:“这是谁家的马!这般冲撞了杨参军!里头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一起,华清远便看见方才还坐在地上骂骂咧咧揉着膝盖的官吏,猛然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弹了起来,那不停恶毒诅咒着的凶相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变作了一张委屈哭丧的脸面,还未等那摔倒在地的老头儿缓过神来,他便一叠声地朝外头哭喊道:“雪意!雪意!你倒是进来看看,给我评个公道罢!这年头,想当个为民为国的官,可真是难啊!”
华清远的眼角跳了跳,且不知这出荒唐闹剧,还要演到几时。
第二十章
“你!你!还有你!趁乱生事,以下犯上!抓起来!通通都抓起来!”
华清远看着险险点在自己鼻尖上的手指尖儿,心中暗叫不好,出门在外,又逢乱世,本应是少惹麻烦为妙,何况他还带着阿由。方才不知搭错那根筋络,出手将那老叟救了。如今这众目睽睽之下,身侧又有官府的人,左右是跑不掉了,只得回身匆匆对阿由jiāo代一句,令他好生在邸店里等着,他过几个时辰便回来。
他跟着那几个侍从走出邸店去,却总觉得颈侧一阵不适的刺意,转头一看,方见那杨参军一直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那人的相貌乍看清秀儒雅,可上翘的眼尾带着点狭长的风流意思,将那淡然文气活活败去好几分,反而多了些慧黠机伶的感觉。
实际上在稍早之前,杨雪意便已经注意到华清远了,既然是个生分脸孔,又腰佩武器,行止间比起寻常江湖人士还多了几分清高脱尘,横竖看来是纯阳门下的弟子,只是他形单影只,还带着个孩子,离群之鸟一般,又叫他暗自怀疑华清远的身份来。
杨雪意那同僚在前头趾高气昂地走着,拉了他们一段不远不近的路。杨雪意不着痕迹地伸出手去,搀住了身边那老人颤颤巍巍的肩臂,老者感激涕零,掩嘴边咳边道:“杨参军,多日不见,小民却闯下此等祸事,真是……咳、咳,对不住呐。”
“没有的事,反倒是我,这几日也闯了些祸。这参军一职,怕是当不长久了。您别见笑。” 杨雪意不以为然地一笑,语气如若过往无痕的chūn风那般,带着日常闲谈一般的悠游豁达,“您家中酿的好酒,怕是难以再送进我的宅邸中了。”
华清远心下听得有些讶异,他还未曾见过哪个官员与贱民们保持着这样友好的关系,那老叟听得杨雪意这样说,连连摇着头,嘎声道:“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哪,小民垂垂老矣,一条贱命不值一提,可你不一样哇,年纪轻轻,还早得很。”
“承您吉言。”杨雪意微微一笑,抬眼忽便同华清远四目相对,那人眼里盈满显而易见的惊异,同时也有一些敬佩的柔和,瞧得杨雪意有点儿惭愧。
这邸店离衙门并不远,一行人不久便到那门外,却见大门紧阖,一对门丁持杖立在门侧,见是那官员一来,上下看了一遭,目光却死盯在杨雪意身上。
为首的官员急急匆匆,扯开破落嗓门先报道:“王敬有事要报!这几人,方才私藏官马,持械斗殴,幸得杨参军秉公持正,如今将他们生擒问罪!不知徐司马可在?”话说得振振有词,将那无理取闹的事态藏得一gān二净,又似带着些谄媚阿谀的意思。
不想那对门丁却只冷淡应声,一前一后走近,竟是左右猛然将杨雪意的两臂死死辖住,一旁的王敬与他的侍从们顿然被这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瞧着杨雪意如同一羽被逮到的鸽子那般,被掐着双翼提溜去囚狱的方向,一时间只得满面迷茫地主张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们,先将这几人也赶到牢里去,先关起来再说!我、我去禀告徐司马……”
华清远便被这样莫名其妙地赶来赶去,心中早已经风声鹤唳,来来回回盘算着有无脱身之机,但又只能够走一步算一步,他得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看来他如今已然彻底被卷入这件麻烦事qíng里,一时半会儿可能脱不开身。此刻他最为担心的却非自己,而是阿由一人能否好好等在邸店里,若是他回不去,又是否能够照顾好自己。
这一路而来,时间不长,可他却仿佛走过一条绵延万里的坎坷路途,他总算知道,旅途奔波的风尘仆仆并不算什么,心中的风尘仆仆才最是累极。可他自与樊真分头而行之后,那颗心子仿佛要永远高悬,令他时时紧张得如履薄冰,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