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王敬截断他的话头,压低声音,克制着怒意,面带嫌弃地数落杨雪意:“谁替你求qíng了!没把你其他破事供出来算好,还想着我替你求qíng!嘁!别跪着扮可怜相了,起来、起来,你吃东西了不曾?”
杨雪意理所当然地道一句:“没有。”方才面上视死如归的悲戚神色全然松动脱落,他瞧着王敬没有好气地瞪着眼睛,自宽袖里摸出个油纸包儿来,粗bào地塞进了自己手中,道:“这年月没什么好东西,你自个儿不要làng费了。”
杨雪意摸得手上那两个白面馒头,回头朝瞠目结舌的华清远招了招手,要他走近一些。华清远看着杨雪意满目的慧黠,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又见王敬一概也朝自己甩了个眼刀,嘟嘟囔囔说:“这家伙坏我好事……”
杨雪意不理会王敬臭着一张脸,时时刻刻都要找理由责斥他的模样,将纸包拆开,就着油纸掰了一半吃食,将剩下的全数递给了华清远。他三两下将东西利落地吃了,肃下笑意,轻声问道:“你漏夜到此处来,应该不只是送这些吃食给我的罢?”
王敬的神色一凝,显出如临大敌的持重来,他颔首道:“那是自然。你才不在多久,外头就已经乱作一团了,徐司马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可知道吗,昨日夜中大雨,围场里征来的战马,在一夜之间全叫人放了,如今半点影踪也不见!私放军马,这可是重罪啊。这事若要惊动了刺史,再层层上报过去,你我都得遭殃。”
“你且先出来,将这事qíng查妥,赈灾的风波便过去了。”王敬在袖中摸了一阵,将牢门的钥匙翻了出来,他将灯台放在地上,风风火火要去开门,边冷眼睨了华清远一下,不耐烦道:“你也过来帮忙罢,聊胜于无。”
听闻这句话,华清远总算大出口气,他一心忧虑着阿由在外头还好不好,不知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他担惊受怕许久,才过了短短一日,他便焦急得度日如年,这时放他出去,便如同大赦天下一般叫人兴奋不已。
狱外风雨如晦,潇潇不歇。檐下的灯影摇曳不止,似乎随时就要熄灭。
华清远看着大雨瓢泼,墙边不安抖动着的yīn影裹挟着微冷的流风,不知怎的便如虫蚁攀附一般,冷冰冰地爬上了他的后脊骨,使他生生抖出了个汗毛倒竖的恶寒来。
第二十二章
“您找杨参军?可真不是时候,他都五六日未曾来当值啦!说是替徐司马查案子去。是急事么?若是紧急,我便着人到他的家宅去知会他。您且先在城中住一阵子罢。我会差人去邸店找您的,您贵姓?”
“免贵姓沈,有劳了。”
沈落言皱了皱眉头,将双手拢进袖笼中,雨后清慡沁人的和风极缓极缓地流入肺腑里,使人神清气慡。他那头枯白的头发着实显眼,使得门丁忍不得多瞧了他几眼。却觉他不似一般少白头的青年人满面衰弱,反而jīng神抖擞,看来像个文质彬彬的先生。
他与杨雪意相识于微山书院的书市,原是他与杨雪意同时相中了一本医书,谁都不想痛失良机,他这跨了辈分的年纪,竟也同年少气盛的年轻人一般,皮笑ròu不笑地同杨雪意抬起杠来。经此一闹,两人竟然成了时有酬唱的忘年jiāo。后来因着杨雪意出仕,互相联系便变得浅淡,但仍旧未断。杨雪意身在长歌门时,便因着在医术上很有天赋,时常被派来万花谷jiāo流,一来二去,免不得与他熟悉。
本是想邀他诊一诊樊真的病况,顺便叙一叙多年友谊。不想撞上了他的忙时,如今只得等。
沈落言环目四顾,看着这座小城夏风盎然,满目鲜绿,但街道上却行客寥寥,即便有,也是神色匆忙,步履急切。这些地方随着叛乱又起,已经渐渐变得不安全起来,想来前线那不寻常的战事已经蔓延至此,城池上下笼罩在一股平静的惶惶不安中。大约是过于平静,静得连丝溜溜的风声,娑啦啦的叶声,也一并听得很是清楚,虫蚁一般钻进耳中,成了心底愈加慌忙的跳动。
表象越是平静安谧,底下滚动着的yīn霾风bào便越是激烈可怖。
带着雨霁时清润湿气的阳光斜斜照过窗牗,水纹一般在地面落下起起伏伏的淡金影痕,如同一匹缥缈不定的上好绸子,风一掀,仿佛立时便要散了去。樊真在客舍里坐了一日,不知是因为初夏的风少了那样几丝令人混沌的chūn困感觉,还是离那荒城中的挣扎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日,开初的痛彻肝胆,很快就麻木难觉了。才过了多久、才过了多久呢?这一些过往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