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迹罕至,地面堆压着一层齑粉似的细细的尘埃,满城尽是空乏的风声,兀自从天际沉寂的浓云中穿来梭去,将酒铺的酒旗chuī得豁喇喇一阵乱响,夹带尘土气息的风吸进口鼻里,有一点隐隐约约的腥味。
华清远只身在街道上行着,想要先去官府问上一问,步子刚起了头,就又停顿下来,转了方向,一路走到了当日那探查盘蛇谷的捕快徐隍的家宅去。分明只混着个一官半职,那宅子却不似寻常民房,只见得瓦楞齐整,粉墙高筑,乍一看来居然很有些派头。
门环叩响了三下,却好一阵才打开来。面目傲慢的门丁懒洋洋地从门后探出头来,只见得阶下站着的道子一身发旧道袍,那镶着的蓝边滚着的银纹都黯成了灰扑扑的颜色,便也更不将他放在心上,只听得他扬声驱道:“哪儿来的穷道士,小爷没饭没钱,快滚快滚!”
华清远见那家丁不识得他,倒也没有因为这没有好气的驱赶而置气,只温温吞吞言:“徐捕快可是在家?贫道此番前来,是知那盗马案的线索,想要禀告一二的。”
那家丁狐疑地上下端详他一阵,好似担忧他是要以此骗吃骗喝那般,神色警惕道:“徐司马说这事qíng不用查了,结案了,你现在才来告线索,当真太晚啦!我家郎君今儿一早便到府里去,说上头是要罚参军的,徐司马请他去,他得去瞧着。”
“徐司马请的徐捕快去……?那……这两位可是有些亲戚关系?”
家丁撇嘴一笑,似乎在鄙薄华清远的见识短浅:“这整个城中的人都知道,我家郎君与徐司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说着他那狭而尖的眉毛又一挑,“你该不会同那黑衣服的、腰间挂着毛笔的先生是一伙的罢?问东问西,还净是些人尽皆知的事qíng!”
华清远皱了皱眉头,声音带着些冷意低了下来:“我不认识什么先生。”一抬眼,却还是温顺恭敬的模样:“叨扰了,多谢您告知贫道这许多事qíng。”言毕,他也就拂袖而去,但也不知是那家丁言语,还是些蛛网脉络的线索,他不安之余,心底却有个念头石沉入水般渐渐地落实。那肩侧的伤口扑扑地跳着,每一下都化作一股迟钝而滞涩的痛,他加快脚步,依旧没有去到官府,而是到了监狱去。
狱卒仍旧是那熟悉面孔,仍旧耷拉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见到华清远过来,他竟也不为所动,欠身让了一让,便极糙率将人放进去了,颇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感觉。乌dòngdòng的监牢中散着凄冷霉烂的风,华清远感激地看了一眼那老得不能再老的卒子,拢紧襟领,朝着那片湿冷滑腻的黑暗行去了。
杨雪意仍旧是被囚在开初他们一同关进的牢房里,因着太里太深,门外的光线一丝都透不进来,唯有那天窗能刺进一些昏昧不清的天光来,时亮时暗地长长地滑出一道半透明的光带来,斜且直地照亮了盘坐在光下的一个人。
杨雪意似乎是听见脚步声了的,只因着他的身形重重抖了一抖。
四周静了一阵,只听杨雪意平和地开口,语意中没有太大波澜,仿佛他未曾遭受牢狱之灾,但正是这样心如死灰的平静,听来让人无比揪心,“我托人传过话的,叫你快离开这里。不过我也知道你会过来找我。”
“稍早之前,有人来问过我一些事qíng。”不等华清远有所应答,杨雪意便已经先入为主,这般突兀的qíng态只能令华清远甚感担忧,他话音平伏,只接着道:“他问我,在战乱伊始,河洛地区是如何沦陷的,难道每一座城池都是宁不屈从,都是殊死抵抗的么?”
巨石拖曳着数不清的泡沫,无声地沉入水底。
华清远的一颗心极快速地yīn冷下去,“你的意思是……徐隍对你说谎,他实际是放马的元凶,他借着你的信任做了这般事qíng?可他是徐司马的亲故啊……”话尾的迟疑很快便曲作惊异,一阵如蚁跗骨的森冷突然极为迅速地窜上了华清远的后脊,“州府却将罪名摊在你的身上,难不成、难不成,他们竟叛了吗?!”
杨雪意忽然抬眼,似乎是看向他,那没有神采与焦点的目色似乎又在看着许多遥不可及的物事,淡淡的日光闪在他的瞳眸里,微微地泛着一丝水色,话却是刻毒的:“我多年来屈从权贵,没想到是在为一个望风而降的废物卑躬!我多年来本分做事,没想到是在为一个莫须有的结果与莫须有的罪名呕心沥血!我为他们做了这么久的走狗,你说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