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动。”chuáng帏外传来个人声,华清远略一辨,一颗心总算松动下来。
他顺了口气,又躺平回去,只黯声道:“师叔。”
“……”青白的帘帐外没有应答,华清远抬起眼睛,看着眼前那一方薄薄的淡青帐顶,连那疼痛都一点点渐次地平息,他感到疲倦,但不是困倦。如同渴睡人熬得通红的眼睛,疼痛但却难以闭合。
不久时,帘外柳杯酒的声音响起来:“将你救出来以后,杨判司带人去盘蛇谷查看过,那一批官马,尽数被赶到谷外。”声音一顿,又带着下抑的意思接着道:“谷外不远,有人探到是láng牙军的辎重营地。”
华清远刚刚舒缓下来的心子又突突跳将起来,他先是有些讶异柳杯酒竟知道这些案qíng,二是他原以为这偷马案必有隐qíng,不想还是关乎军国大事的隐忧,莫名其妙的未知感觉叫他平白生了许多对于未知的惊疑和忧惧来。
“那……杨参军呢?他可否将这事qíng禀告州府?”
帐外传来一声冷冷淡淡的嗤笑,柳杯酒带着颇为不屑的语气,又言:“这一件事,说来非常奇怪,杨判司本已经着人告知王判司,说是大有进展,不需要立即将那曹郎君正法,但上头突然下死命令,不清不白地将小曹郎君猛打一顿,竟然活活打死。”
华清远那心顿然又似是被一双没有形貌的大手死死攫住,他带伤而归,不知在榻上昏了多久,虽然闭耳塞听,但冥冥中又似听到谁人在窃窃言谈。可也只是这会子功夫,竟又失掉了一条人命。如同那满河满山的苇糙荠麦,凋敝得猝不及防。他qiáng支jīng神,又问道:“那如今是个怎样的qíng况?那盗马的事qíng,可有上报?”
帘帐忽而唰地一翻,柳杯酒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映入眼中,冷肃了他带着笑弧的唇角,“如今的景况了不得,清远,你可知你昏睡这三日,天翻成了地,白污成了黑。杨雪意叫你赶紧离开此处,赶紧回洛阳去。”
华清远浑身一僵,不顾浑身拆骨抽筋的痛楚,腾身坐了起来,心中已然晓得三两分,可仍旧忍不住抖着声气问:“杨参军可是遭了什么变故?”
柳杯酒点一点头,照实答:“谁想得到州府的人突然变脸,说司曹办事不力,滥杀无辜,也要以重罪处置。可是那罪罚的令牌分明是自家人所颁。于是乎,如今杨雪意与王敬,就都被关进牢中,等着刑讯了。”言毕,道人又抱着臂,宽大的袖笼低云一般轻轻地垂落在榻边,他别有深意地朝华清远笑了一笑,问道:“你可是觉得有什么奇怪端倪?”
华清远蹙起眉头,并没有妄下结论,虽说他与杨雪意认识不久,但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他佩服于长歌弟子的温润儒雅,更赞赏他两袖清风的品德。华清远从不是自私自利之人,此事他横竖脱不了gān系,如今更是有了替杨雪意沉冤昭雪的念头。
“我得、我得去查一些事qíng。”他忍着肩侧的剧痛,想要掀被起身。柳杯酒不拦也不扶,面上神qíng闪闪烁烁,似有不忍,也有无奈,只是华清远苦于伤患疼痛,没有在意师叔那极为jīng彩的神色变化。
柳杯酒忿忿不平地嘟囔一声:“你不查,自是有人做牛做马、忙前忙后地查。还不如好好养伤,免得落了病根子,免得以后经脉受损,再习不了武学。”那话yīn阳怪气、意有所指,也不知是在嘲谁讽谁。
华清远犹疑一顿,却依然面露歉色,只道:“我……若是方便起身,还是得略尽薄力。对不住师叔一片好意……我……”
柳杯酒也只是耸肩,很是大度放心地回答:“你若去便去罢,按时回来换药吃药便好了。”
华清远晓得柳杯酒这xing子一向放纵洒脱,他与这位师叔的关系自小便很是融洽,柳杯酒虽说这样安心他负伤出门,却定然是有所准备的。只是师叔的话此般说来叫人捉摸不透,那又是何人在替他前后不辍地查事qíng?
然而他来不及想这些事,费力勉qiáng地拾掇衣装,屋外早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天却黑得似是浸了乌墨的池子,他那人形方跌跌撞撞走出门去。柳杯酒依旧倚着chuáng柱抱着臂,懒洋洋朝着客舍内里的隔间道:“不知怎的,我一瞧着师侄这副样子,便忍不住要明里暗里数落数落你才够。你倒是用不着先生气。你拜托我不要将事qíng告诉他,试图将他隔离事外,好听点是想要叫他无牵无挂,平平安安地回到洛阳去;说难听点,”柳杯酒眉梢猛然一挑,眉目间多了些咄咄bī人的神态,“是你害怕跟他见面,好听到一些绝qíng绝义的话,伤了你的心,我说得对是不对?樊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