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远走得有些微汗,抬手将鬓边垂下来的一绺长发朝耳后捋了捋,只觉颈后有些发冷。他将手按在剑柄上,朝后看了看来路,依然是从糙繁茂,冷雾漫散,他暗自留了几分心眼。水雾的清甜气息静静流入胸腔里,却似粉饰太平一般,他又朝前走了一阵,终于见到那曲折山谷的洼地里,零零散散地搭起几座空dàngdàng的马圈。
这分明不是放马,是窃马。
这念头电光石火地亮在他的脑海,便也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破空一声尖锐的哨箭响声,华清远心下一紧,他早觉此处古怪,却不曾想居然还有不知名的埋伏。他立时拔剑出鞘,踩定剑诀起势,就地落下一道剑影。只见那茂密糙丛当中忽然bào起几条人影,均是蒙面而行,一副江湖中人的扮相,玄色的剑影刀光劈开cháo湿的雾气,转眼便旋到了华清远的面门前,那剑风急而响,十足十的破势,竟将河岸芦苇一线线齐齐削断了去。
华清远本想借气场牵制住那些人的行动,不想那剑风却比人形快上许多。他只好一记迎风回làng朝后疾退,然而那纷纷递送上来的刀尖却已经自四面八方朝着他的要害戳刺过来,华清远的心一时落到极冷的冰窟中去,这些人绝非善类,单从剑招来看,也绝非寻常绿林莽夫,一致得像是经过了统一训练那般。
那杀招太过凌厉,那些人即便受到伤害,却依然豺láng虎豹一般猛扑而来,华清远并不想行杀人之事,但却连自保都已经不够。他这些日子本就受伤患烦恼,更不用说此时,眼见力战不支,身被数创,那身侧的人却也被他那纵横而内敛的剑气冲得连连倒退。此时天际忽而又是一声剧响的箭哨,绵亘天际,经久不绝,方才还在连连围攻华清远的那些人,忽便脸色大变,那毒蛇一般的步子朝后疾滑,转眼便纷纷扑将进齐人高的深糙中。
华清远心下骤然一松,但又骤然一紧,那满天哨声还未停歇,身后忽然bào起一声嘶哑的“当心”,华清远来不及分辨那声音是何人所出,便觉一刺霹雳一般的箭风直朝他的面上刺来,他只来得及朝旁一晃,却已经躲不过那柄乌色飞箭。他只觉眼前景物都被这支箭的猛力推得歪七扭八,他浑觉得右肩都要被这力劲撕开了去,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若是这铁箭扎进他任何一处要害,他必死无疑。
只可惜那箭锋岔了力,没有钉在他的死xué,但也已经够呛。这叫人头晕眼花的蛮力渐渐散得很模糊,华清远隐隐觉得自己仰面躺在cháo湿的地上,yīn凉的水气渗进他的四肢百骸,肩头慢慢渗出的温热像是逐渐离他而去的五感。
他使劲眨一眨眼,却发现目色越来越模糊黯淡。
他已经不记得一路上这是自己第几次受伤,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捱过这一日又一日的痛苦。只想起有一日,再给自己拆开纱带上药时,伤口已然没有当时那样痛了。或许是好了,或许是麻木了,总会有一天,总会有一天的,他会麻木这一切,忘却这一切,无伤无痛,也无yù无求。
也许是一片云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眼前,遮住了明亮澄澈的天光。他的面颊有些微微发痒,就像是柔软的发尖似有似无地蹭在他的面侧,这感觉像什么——像是温柔和煦的chūn风,这世间还有哪处地方会有这样轻柔的风,除却那地方,就再也没有了。
万花谷……万花谷。
华清远的眼眶忽然有一些泛热,有一线箭簇一样的感qíng,穿透了那许多怨怼不满,难以置信,甚至于失落悔恨,它带着疼痛的倒钩,倒拔出他许多再也说不明道不清的qíng愫,棉絮一般絮絮的飘悠晃dàng,闭绝他的视听,阻塞他的感受。
诸事恍若huáng粱,梦中风声大作,梦外药气微甘。
他不原谅,但也放不下,不回头,却难割舍。
不言不梦不顾,却如何能够不想。
第二十四章
回忆此事,可令人喜,亦可令人忧。他明知此般,却依旧痛心失落,只怪自己没有气力完全忘记,留下的那些喜悦的部分变成雪亮的刀锋,撕开他的皮ròu,而那些寂寞的部分则化作撒盐一抔,又将伤口中的血淋淋漓漓地析了出来。
他痛得说不出话。
华清远甫一醒转,便挣扎着要立刻起身,也就是他这般一动,便觉肩侧仿佛撕裂脱臼,疼得他几yù流泪。他锁紧眉头,借着yīn沉日光低头看自己的伤势,他右侧胸膛的大半部分,都缠着白纱,肩胛前后都有着一触即发的鲜活痛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热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