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樊真却像是堪堪回过神似的,他站得浑身僵直,经沈落言一拽,双腿便顿然软得像是一滩烂泥,一串趔趄跌了开来,若非沈落言有力的手一直架在他的胁下,他如今怕是要猝不及防地瘫倒在地了。
“听见了。”沈落言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但终归心软,他将樊真扶到檐下,抬手抹了抹樊真面上那些纵横jiāo错的雨水,将他乱乱糟糟贴在额间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去,又道:“从未见过你这副样子,只是一个人而已,至于将你bī成这般寻死觅活的模样吗?你在雨中淋着是后悔,可他未必会看,看见了也未必往心里去。”
“……”
樊真没有回应沈落言的话,可眼中显然黯淡下去的光色却是无声的应答,对于华清远,他自己究竟是何感qíng,对于方云白,他究竟又是何感qíng?他原以为年少朦胧的接近便可以称作喜爱,但到了现在,他才发觉对于华清远,这感qíng与从前全然不同。
他早便应该知晓的。可是若没有悔,也没有恨,他又哪里能够知道。
柳杯酒不以为然地笑了声,面上又很有些感慨的神qíng,但却少见地未再说些其他,径自去了房中找华清远与杨雪意说话。先前在军中时,他便早已听闻河洛地区已经不太平,他离开长安之时,两京收复,史贼投降唐军,但这天下哪有这样顺风顺水的事qíng。战乱未歇,再次反叛只是迟早的事qíng。
自洛道向西而去,沿着豫山古道而行,不久便能够到洛阳。他与沈落言甩下追兵不过日余,唯恐在此处耽误便将出现差池,如今只得早些将人催到安全的地方去。他瞧了瞧华清远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了然,却仍旧jiāo代道:“前些日子郁欣给我来信了,问你现在还好不好。她近来宿在青牛观,你若到了洛阳,她想要见你一面。”
华清远倏忽抬起了眼:“郁欣……郁欣师姐?”
“不错。”柳杯酒点点头,看着华清远眼里乍然一亮的光彩。郁欣一向与华清远最亲,师弟远行在外,远方的驿路早便因为战乱或多或少受到阻隔,而她却依然动用自己的许多方式寻着华清远的音讯,倒如同亲生的胞姐一般。
屋里正说着话,华清远便眼尖地看见门边摇摇晃晃地曳着一道小小的影子,他走近一瞧,方看见阿由躲在门后,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刚起。华清远朝他笑一笑,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心下却不由得犹豫起来。
若回洛阳,他势必要与樊真分道扬镳,那这孩子该如何是好。
阿由许久没见华清远了,他是听见华清远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屋子里传进来,方循着声偷偷跑了过来,却听得又要继续奔波,从四周人的表qíng,从华清远的眼睛里,他觉察到一些并不寻常的气息。阿由伸手轻轻悄悄拽住华清远的发带,粉团团的脸颊在纯阳子的鬓边亲昵地蹭了又蹭。
杨雪意回身收拾行装,匆匆而来,本就没什么细软,匆匆而去,似乎也不需要带些其他。转眼看见挂在华清远怀里不肯撒手的小孩子,便想得那日拿糖糕哄骗他吃的qíng景,便是笑了一下,而这笑很快便黯淡下去。
阿由见着他了,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杨雪意不想孩子还记着他,便应了,走近去摸他的发顶。
“孩子是由你带着么?”杨雪意见着阿由那垂髫的发带松了一边,便很熟稔地将带子解开,熟练地扎好,边问。
柳杯酒在旁侧哧地一笑:“我估摸着樊小先生想带他回万花呢。”
华清远看着孩子清澈灵动的眼睛,心下很是不舍。若没有阿由,他许是早就被那一路单独而行的孤寂压垮了,在那些没有尽头的日子里,他唯一的念想便是将孩子带回去,叫他不要再受战乱与生死的侵扰。
阿由眨一眨眼睛,悄悄地跟华清远咬耳朵:“清远哥哥,不是同阿真哥哥一起的吗?”
杨雪意听见了,也抬眼看着华清远。
童言无忌,阿由哪里知道华清远与樊真这两人之间的许多故事,华清远也没有将尴尬纠结表现给孩子,只柔声道:“到了洛阳,便不在一处走动了。你若是想要跟着我,便带你上华山去,若是要跟着……”话一顿,柳杯酒听出话里的难处,却也只是耸肩笑笑,径自出了门,华清远咽了一下口水,接着又道:“若是要跟着沈先生他们回万花谷,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