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真便站着看,拉长的影子沉默地换了方向。热油泼在锅中的滋滋响声,面皮透熟的苏脆香气,一点一点传过来,华清远也站在摊前,耐心无比地等待着。樊真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人的身上,怎样都移不开。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挽回,或许说不挽回已经是当下最好的做法。
两月前,他从昏睡里醒觉过来,旷古悠远的钟声便沉重地响在耳畔。他自然知道是谁救了自己,浑浑噩噩在寺庙中待了半月,仍旧心乱如麻。他在下山时见到恰巧来采买货物的华清远,对方没有看见他,气色却已较从前好过许多,对着旁人那一颦一笑也温和如初——可这断不会再这般对着自己了。
那日之后,他总隐隐约约希望着,能够再在荒村中遇见华清远,即便只躲着瞧他也好。他暗自觉得这般行举实在太过古怪,甚至还有些纠缠不清的意味,但他总想着不被察觉,那便远远看着,指不定哪一日他想通来,便放弃了。
眼见着华清远拿了油纸包,转身便要走,樊真便低低叹一声,回身便要往山门去。一日的汗水已经冷透了,天边的风依然是叫人喘不过气来的闷热。他抹了抹前额的微汗,正一级一级拾阶而上,暮色四合,松柏浓重的影子令周遭逐渐模糊不清,樊真正走得有些气喘,冷不防肩侧便一声闷响,不知是谁将他撞了一遭,发出了一声“嗳呀”的娇声。
樊真一回身,昏暗的天色底下,他最先看到一双明澈透亮的眸子,如同旷远晴夜里的两枚忽闪疏星,然而一阵闷热的风卷过来,便将那人朦朦胧胧的幂篱chuī得严严实实,女人苍白瘦削的下颏尖子在纱帐里若隐若现。她稳了稳步伐,似乎愣了一阵神,方施施然行了个礼,抱歉道:“对不住,小女一时走神,没有看清楚公子的身形。实在是失礼。”她的声音轻小而温柔,如同隔着一层阳chūn三月的烟障。
樊真闻声一顿,那女子却不再待他回应,又匆匆踩着石阶远远去了,衣袂翻飞的声音空廓而寂寥地回响着。
夜中回房,樊真打了凉水,回房将汗津津的身体由上至下冲洗了一遭。在他将湿透的长发绞成一股,拿着布巾擦水的时候,房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步子轻轻悄悄,似乎在努力做出没有痕迹的假象来,可灯烛早便将他蹑手蹑脚的小小影子映在壁上。
樊真正看着那抹小心翼翼的影子,冷不防严肃开口道:“去哪了?这样晚才回来?”
小影子一下子停了步,室内传来一声被发现的惊恐的吸气声。
樊真不说话了,灯芯里燃着的火苗毕剥一响,他却觉得那战战兢兢着的影子有些好笑,他盯着小小人影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动着,阿由终于拖拖拉拉走到他的面前。他的发尾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滴着水珠子,擦着头发的动作却不知觉地停了。
“寺里的小沙弥来同我告状,”樊真轻轻挑了挑眉,阿由咬着下嘴唇低下了脑袋,“你是不是bī着那孩子养的兔子用两条腿走路?站不起来,还用竹条撵它?”
“不、不是……”阿由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大眼睛里蓄了一点儿闪闪发亮的泪水,然而一瞧见樊真质询的目光,便又萌生了退缩之意,吞吞吐吐承认道:“是、是的……”
“你是不是bī着放生池里的鲤鱼闭上眼睛?现在池子里没有一条鱼敢出来见人了。”
“是……”眼窝里带着的泪水更多了,似乎随时都要跌落下来。
樊真哭笑不得,又不能将喜怒形于色,只得肃着一张脸面,默不作声地看着阿由,孩子的脸面终究皱了一皱,两眼一眨,便扑簌簌地掉了好多眼泪来,阿由一边抽搭声气呜咽,一边委委屈屈道:“我、我就是想知道,为何兔子是四条腿走路的……鱼的眼睛为何闭不上……他们、他们就怂恿我去试试……”
话一说毕,阿由便不管不顾,委屈得放声大哭,樊真一听他哭,心下便有些慌张了,他蹲下身去,冰凉的掌心摸了摸孩子细软的发顶,阿由却是打了个哆嗦,哭得直抽气。樊真轻轻叹了口气,才想起这孩子本就还在活泼爱闹的年纪,先前遭了这样多的难,如今稍微安定一些,返璞归真也是qíng理之内,又何必太过严厉。
“……别哭了。”他安慰地拍了拍阿由的后背,将声音放得柔一些,“要念的书念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