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一言为定。”李承恩很快神色如常地起身,“庄主不如回住处歇一下,午后再来练箭?”
“不了,将军先请。”
这会儿天很暖,到处是亮亮的光,李承恩试着睁了睁眼,有模糊的影子在摇曳,白色的,金色的,慢慢jiāo织成优美的轮廓——
那道影子在不断重复一串动作,宛在天边,近在眼前。
朦胧又看不真切。
李承恩抬手,肩臂还是很痛,想要握枪久点都不容易,何况弯弓搭箭?虽是很信任那人,昨夜却梦到不好的结果。
于是心燥了。
叶英已掌握箭术要诀,而藏剑山庄的弟子在腕力、臂力上都有优势,应该可以放手一搏。李承恩在百米开外抛出活靶都被一一命中,jīng准方面叶英自有独到之处,这点纵是天弓营出身的他也甘拜下风。
“山jīng的命门在哪里?”叶英边缠虎口处的纱布边问。
“双眼。”
“那叶某明日入林。”
“这……庄主准备好了?”李承恩下意识拨弄拇指上的huáng玉扳指,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把右手给我。”
叶英不明所以地伸过去。
李承恩碰到他指fèng间缠绕的纱,那薄薄的面上浸染腥红,当即心生自责,“是我大意。”脱去自己所戴之物套进对方白净的大拇指。
冰凉光滑的扳指上留有一丝那人的体热,叶英狐疑道:“为何如此?”
“这东西叫‘韘’,戴在指上再去扣弦会好很多。”李承恩转了转那不太紧的扳指,“庄主骨节修长,可能略松,先凑合一下吧。”
叶英要铸剑,少不得磕磕碰碰,也从不在手上戴什么,这样被牵过手套上扳指,整个人都陷入网罗似的愣在那里——
他不动,李承恩也不动。
“身边将士都有扳指护手,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竟是忘了……庄主手上的韘是陛下钦赐,记得老朱跟我说过,玉上有huáng眼,可辟邪。”
真能趋吉避凶怎么会沦落在此?
若在平日,李承恩也是不信的,但连续几晚都梦到叶英在杀山jīng时发生意外,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御赐之物不便领受。”这极私的物件,要不得,叶英yù拔那枚韘。
“求个安心。”李承恩拦下他的举动。
“将军应当深谙用人之道。”
是,疑人勿用用人莫疑,但他没有信不过叶英,于是低眉苦笑,“真真两回事,庄主误会了李某。”
叶英偏着头,道:“来蜀中前,晖弟在灵隐寺求签,其中一签是我的。”想了想,“如今记不得那签的内容,可诗中满是杀伐之气。”
所以,即使发生什么也不怪他?
得知叶英有谶言在身,李承恩的神色比方才更为凝重,“那就不要摘。”罢了补一句,“这是我私心。”
人一走过那段年少意气的岁月,多少悟出几分得失之道——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既然不为己存才能隽永,那又何必占据?好看的,只想远远看一眼,好听的,只求静静听一声,之后,万物归于寻常。
他日山水有相逢,人面桃花,chūn风如坐,此生也不枉了。
前尘萦回,人影jiāo错,都是他与他的过往,叶英额角的梅花印隐隐刺疼,当下分了神没再动指上的韘。
“于诚节会派熟悉地形的猎户随行,负责除掉沿途野shòu,等到深处就不能再往前,得焚香引怪……”李承恩絮絮叨叨跟叶英说要注意的事事项,一开始那人还会应两声,后来逐渐没了动静,只有浅浅的呼吸。他转过头,模糊的视线已能分辨事物,剑者静坐在树下,双手握弓杵在面前,大约是睡着了。
李承恩无法确定,也不想到惊扰他,毕竟这些天叶英忙于练箭,没有好好安歇,每次他来到林中,那人都在引弓,也分不清是刚来还是根本没有离开。
炊烟袅袅,灯火百家,青山透出万千紫气,垂天的火烧云映在林木之间,叶英被照得脸颊发烫,眉尖不适地动了动,像要避开黑暗前的那抹绚烂,李承恩绕到他的另一侧,举起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反手掩去余晖洒下的点点热度,为他挣得片刻休憩。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