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茅还没说话,高云篆倒是先叹了口气:“依某看啊,十有八九……难!”他把身子坐端正些,板了板面孔,“你没瞧见鞠师兄今天那副模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怕是心xing早已与当年不同,不然杜师兄也不会三番两次因他叹气苦笑。你明日去,到底见不见得到人,都还未知。与其想着探问究竟,不如想一想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肯见你才是。”
他这样一说,谢碧潭登时又发了愁。琢磨至此,话已说尽,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三人都qíng绪低落,叹了口气,各自作别回房。
李云茅倒是跟着谢碧潭回了前面问岐堂正堂。他这几日一直在此休息,将自个的屋子完完整整腾给了高云篆。高云篆也不客气,言道纯阳门人常年在外云游不定,说不得哪日一别,便要多年难见,因此多生受些师弟的招待,也是该然。因此他住得坦坦dàngdàng,李云茅挤上了谢碧潭的软榻也同样坦坦dàngdàng得紧。
然而这一夜几经变数,各自揣着心事,平素躺下后的几句闲话也寡淡了。谢碧潭胡乱扯了两句明日天气,到底觉得没甚意思,期期艾艾闭了嘴。只是眼前一片黑暗,纵然耳畔熟悉的呼吸声绵长平和,心绪终是难宁。他又不敢过于辗转反侧扰了李云茅休息,僵硬着仰面躺在枕上,闭目发呆。心中一会儿是往昔灿烂花海中温润师兄陪同自己习字抄书的画面,一会儿又换做鞠慈那张隐在黑纱幕篱下青白似鬼的面容,一声冷笑转过身去,刻骨剜心。
时已过三更,长夜犹漫,不见其尽。
长安城西一片荒芜地中,寒鸦亦已噤声,只闻北风呼啸,chuī动衣襟飒飒。
杜云闲仍是不疾不徐的走来,雪色的一袭道袍在夜色下反而更显洁白无垢,飘不染尘。只是他却一步步踏入荒芜深处,任凭枯糙荒枝拉扯衣摆,直走到了一座半颓的糙亭前,温声道:“阿慈。”
黑暗一片的亭中传出一声轻哼,原来其中竟早坐了一人,只是黑色衣物从头裹到脚,几乎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他出声,实在叫人难以发觉。
这人自然就是先一步离开问岐堂的鞠慈,与杜云闲独对时,他倒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甚至还有心qíng问上一句:“你的事qíngjiāo代完了?李云茅可收下了那枚木元?”
“那是与他命中牵系之物,他自然会收下。”
“那便好,”鞠慈哼笑,“否则再将这元气jīng华带在身边,某就要远遁你十里开外了——那种至清之气,最是叫人生厌!”
这般离经叛道之语,杜云闲听了,却是点头,继续道:“这两天某以符箓包裹木元,尽量不使其清气外泄,但难免仍有一二疏忽。你现下可觉有什么异样之处,定要告知某。”
“某吸纳了鬼王与凝实鬼气,足可有三月余无需再受其扰,你不免过于担心了。”鞠慈口气中略带几分不悦,随后咬着牙字字道,“杜云闲,某说过,你不欠某什么,莫要在某面前做出这副做小伏低的样子,某看不惯!”
杜云闲仍是态度柔和,全然不在意他的抗拒:“贫道明白,你从来不曾亏欠某,某也不以对你有所亏欠自居。只是纵然寻常jiāo陪,关心冷暖也是人之常qíng,何况此后远去昆仑,千里迢迢风霜满路,你身上鬼针需时时吞噬鬼气以压制,某亦难免留心。”
“某自身的qíng况,自个明了。”鞠慈听他好言好语,语气倒是缓和了些,只是仍不肯正眼去看杜云闲,“罢了,说这些闲话有甚意思,某要歇息了,你是回城内还是找个地方打坐一晚,请随意。”
“已四更了,贫道疲沓,也不想再往来奔波,就在此陪你闲坐余更吧。”杜云闲说着话,当真撩衣席地而坐。那冬夜冰冷硬地,寒风刺骨,在他却全然无碍,安安稳稳合了双眼,打坐养身。
鞠慈轻哼一声,没多说什么,也退坐回了糙亭之内。浓重黑暗立刻将他湮没得一片衣角都难看见。只是渐渐的,黑濛之中,悠悠浮现星点冷蓝光迹,极细微又极鲜明,在亭中烁动。
忽听该是已入定了的杜云闲开口:“你以鬼气祭炼鬼针倒是无妨,只是如今鬼针与你同体共生,针上青芒这般闪烁不定……阿慈,你的心亦非是静的。”
糙亭中一片沉默,唯见鬼针青芒跃动。
叹了口气,杜云闲继续道:“你今日qíng绪颇乱,想来是因见到同门之故。这倒是贫道的疏忽,未曾提早向你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