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篆苦笑一声,似笑又似叹气:“谢先生,你可信前世来生之说?”
长安城西乱葬岗,本就是个寻常少人踏足之地。更何况自前些日子闹鬼之说一出,更是人踪杳杳,冷清得连鸦啼声都少了许多。只是自寒衣始至腊八,家家户户上坟告祖,总有些免不得的要往来此处,一路经行战战兢兢。
冬月里,雪骤然多了起来,每十日里总有两三天雪珠沥沥,天色半yīn不晴,灰云遮阳蔽月,将旷野涂成了一片晕不开的铅灰。等到入夜,这铅灰就凝成了块,厚重混沌的压在乱葬岗上方,平白的压抑沉闷。
这一夜又有零零碎碎的雪飘了半日,定了更将晴未晴,雪花虽渐渐收了,风却越来越大,嘶吼着摇树chuī沙,刮得整座乱葬岗中一片鬼哭láng嚎。这般天气,连那群游走在荒坟中的野狗都不愿露头,更勿论行人。偏偏却有一点灯笼光亮,被北风拉扯得摇摆不定,又执拗的直往乱葬岗中来。
虽是顶风而行,灯笼前挪的速度却不算慢,不多时已进入乱葬岗地面。借着光亮照见分明,来人却是个顶顶年轻貌美的女子,雪青棉袄鹅huáng绫子裙,裹了件酡色的披风。她手中尚挽了个不大的包袱,本是一脸行色匆匆,踏入乱葬岗后反而缓下了步子,左顾右盼,似是在找寻什么。
这女子一路寻找,一路前行,渐渐越进入越深,那一点衣饰上的娇嫩颜色,也模糊在了连片荒坟之间。走到后来,许是她自个也觉得太过深入,迟疑着缓下了步子,开始在左近一圈老坟间转圈打量,似是辨认石碑,又似在寻觅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正走到一座塌陷了半边的破坟附近,忽然风中一声尖哨,一股幽蓝火焰陡的从那破坟缺口处的冻土坑中飘起,“蓬”一声炸开巨大,内中现出一条伶仃如杆的黑影,yīn测测冷森森开口:“何处来的女娘,敢扰老夫埋骨之处,收魂来!”便见那鬼影双臂一张,露出十指尖如钩爪,又猛一昂头,甩出一条血红细长怕不有二尺的舌头来,冲着那女子当头就扑。
这般的阵仗,莫说寻常女子,只怕是个胆量略小些的汉子都要吓软了腿。偏那瘦鬼眼看着扑到面前,却没听到意料中的尖叫哭泣。只想着难道这个格外胆小,已经吓得昏了过去?却不想下一瞬,一股大力猛的撞上胸口,瞬间上半截断了线般倒飞两丈,倒是剩了下半截还在破坟坑口。那足有一丈的黑袍拦腰折开,露出隐在下面的一个五短身材的光头莽汉。
蓦见寒光一闪,女子借着踢出的那一脚一步跨上坟头,双腕一翻一擎,披风下亮出一对寒光胜雪的短剑,粉面凛冽,怒道:“好个妖人,装神弄鬼来欺弄本姑娘,留命下来!”举手便刺。
破坟中扮鬼那人见被戳破了行藏,他却也机灵,早抓了一把雪土在手中,这时猛的冲着那女子一扬,叫了声:“看暗器!”跳出坟dòng,撒腿便跑。那鬼袍子的上半截竟然还有个瘦猴般的人蹲在其中,这时一并钻了出来,两个连滚带爬的,速度倒不算慢,冲着另一个方向没命的奔逃。
这一片乱葬岗中,地势极为杂乱,凸凹起伏,甚是绊人脚步。女子先因那声“暗器”滞了一下,发觉被哄了抬脚再追,却没那二人地形熟悉,一时竟追他们不上,反被几个圈子兜下来,拉开了些距离。
那两个小贼大约也是察觉了,纷纷庆幸,一边跑着,一边还要向地上唾了一口,骂骂咧咧道:“倒霉的遇上了个母夜叉,今晚的生意没着落了!”
忽听左侧几步开外,有人轻笑道:“贫道的生意倒是上门了。”
猛一扭头,就见原本还空dàngdàng的地方,突的闪出一条人影,雪白浅青的道袍束着云冠,眉眼间笑吟吟的,看向二贼:“贫道本是想来找找看有没有小鬼可抓,却不想遇到了两个活鬼,当真有趣,有趣!”手中麝尾一甩,倒似一条鞭子,当头就抽。还未及身,已先听到尖锐破风之声。
两贼同时大叫“不好”,匆匆又转了个身,再换了个方向逃命。这一遭变作身后缀了两人,个个都是有着功夫在身,但凡折到哪个手里,都难善了。
只是再没逃出多远,前方隐然开阔,乱七八糟分布四周的坟头少了许多,倒是野生野长了两排柳树,gān枝瘦gān的晃dàng在风中,张牙舞爪。
两个贼人自然是认得路的,这已到了乱葬岗的边缘,前方只余一座孤零零的旧坟,穿过去了,就是一带杂树林,一头钻入,便可逃出生天。他两个心头正要松下一口气,忽然眼见前面十几步外,正在那座旧坟的坟头上,飘飘dàngdàng升起一名白衣女郎,当真是足尖离地三尺有余,长袖曼舒,盈盈在半空中转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