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姑娘这般坚持,贫道也是无话可劝了。”李云茅将铜镜递还她,“那请问舒姑娘,可知极yīn极阳之力的所在?”
“这……”舒广袖一时语塞,但立刻机灵道,“不知道长可有提点?”
李云茅笑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话,目光瞥向一旁的梅影,咽下了下文。
舒广袖顿时福至心灵,将身一转,敛起一身江湖女子豪气,冲着梅影盈盈一拜:“还请梅娘成全。”
梅影忙侧身避开,不肯受她这一礼。又笑叹道:“李道长当真打得好算盘,这一来,帮或不帮,倒是儿的担当了。”
舒广袖不说话,只瞪大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漆黑的眸子中光彩斐然,似孕着无数心思,生灭其中。
到底是梅影叹了口气,笑道:“罢罢罢,既是李道长之托,舒姑娘之愿,儿也愿成人之美,了却了姑娘这桩多年心事。只是……”她顿了顿,没将后面的话说下去,只冲着舒广袖点头,示意她递出铜镜。
舒广袖大喜,双手托了铜镜,将污损的镜面朝上,平平举至梅影面前。梅影也未有何多余动作,只揽了衣袖,探出一只手来。素指纤纤,向着虚空轻轻一拈,周遭顿觉寒意陡生,乱葬岗方圆yīn气,应招纳而至,复垂下手掌,半翘起中指,点落镜面之上。
一指点落,一股青气陡然自镜心开始蔓延,眨眼间铺满了整个镜面。原本污浊晦暗的铜镜在青气流过后,如受磨洗,竟然泛出一片雪亮寒光。寒光明晃晃照亮了方圆三尺,更有一股冷寒之气遍布镜身,舒广袖一时竟无法再握得住,双手一抖,甩开了铜镜。
只是失了依托,铜镜却未跌落,竟是无凭浮在半空之中。这般关键时节,李云茅还有心qíng赞叹一句:“莫大正法!”只是却无人理他。不止舒广袖,连梅影亦有几分好奇,向着铜镜张望。
铜镜不过一尺见方,此时其上青气寒光四溢,倒是硬生生使其看起来扩大了一倍不止。那属于镜子的明亮光芒浮托于铜模之上,其中俨然有波纹圈圈dàng开,似是拨弄涟漪,推开了这一世的尘埃。
清光映照,非是冬夜惨淡乱葬岗,而是浩dàngchūn风三月天。粉红亮眼的新开杏花掺着垂柳鲜嫩的绿,沿着江堤夹岸铺去。虽说不是什么繁华城镇热闹jīng致,却独有一番绚丽chūn光。
舒广袖睁大了眼睛定定的看过去,面上神色竟带数分急切,目光匆匆在镜中图画翻找,像是寻觅着什么。忽的低低惊呼了一声,一手猛的抬起掩住了口,再一眨眼,竟有两颗泪珠滴滴滚落眼眶,死死咬住了嘴唇。
那杏花堤上,行人两两三三,各自忙碌。独有一对少年男女并肩在一株花树下,牵手呢喃细语。虽说听不得声音,只观二人神态动作,也觉得出那股qíng意绵绵的滋味来。只是画面多如水中倒影,转瞬即逝,不过在那少年折了枝杏花为女孩子簪上鬓边后,就已更迭远去。镜中再映出的,已是颇长了几岁的新婚夫妇。
这般不过片刻,镜中倒如同一场大梦,将一对恩爱夫妻从少年初逢,直到双双没于huáng土,尽数晃过三人眼前。只是到底那丈夫中年便因病故去了,留下新寡女子痛断肝肠,将绣了枝枝杏花的袄裙尽数收入箱底,再不见天日。镜中那时正是四月中,芳菲落尽,残红成素如雨凋零,倍添了凄凉。
须臾看过镜中人事变换数十年,直到镜面寒光渐淡,复成了乌突模样,再一转头,却见舒广袖立在那里,泪珠断了线般挂下粉腮,止也止不住。虽说镜中夫妻一世qíng深缘浅颇惹人叹息,但李云茅与梅影到底只如看了一场鲜活大戏,想来舒广袖却是不同,竟是感同身受,一时qíng难自已。待到镜中图画隐去,身子晃了两晃,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梅影忙上前两步扶住她,但想要劝慰又有点不知所谓,只能胡乱道:“舒姑娘,莫伤心了。那些前尘往事非是你的过往,切莫迷惑其中,反伤己身。”
舒广袖却只是摇头,好半天止住了抽噎,踉踉跄跄的蹲下身,将跌落地面的铜镜拾了起来。一手在镜上抚过,哽咽着低语:“是他,我终于看清楚了,是他……”
“无论是谁,皆是无瓜葛之人。”李云茅也蹲下去,叹了口气,“舒姑娘,梅影娘子说得没错,前尘旧事,与己何gān?世世轮回,俱是新生,莫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