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李云茅一愣,竟不知从何说起。但看危夫人神色,又全然不似说笑妄语。他一时纳闷,只得道:“不知夫人所言因果是何?”
危夫人瞧见他写在脸上的懵懂,咳笑一声:“看来你果真已不记得了!”便微微欠起身,勉qiáng凝了残余妖力,向着卧席前空地虚虚一划。那一片地上顿时波纹dàngdàng,隐约间,竟如立镜,幻出一片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来。
李云茅面色陡变:“这……这是……”
危夫人叹息道:“二十年前,血洗东山妖谷,赤霄杀焰冲天,屠尽一谷数百妖类,不得而止,却因一女止之。”她收了法术,转而抚摸着倚在身旁的女儿鬓发,“李道长,老身如今,向你来讨这一份止戈之报了!”
听得“东山妖谷”四字,非但谢碧潭,连一旁的高云篆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全然似是而非的模糊不明。他二人不解其意,望向李云茅,却讶然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瞠目许久,才缓缓的动了动脖子:“难道……是你……不对!”他转而看向同样不知所云的月娘,这一遭却多了分肯定在语气中,“是她!”
危夫人轻轻笑了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李云茅却定定站了片刻,忽的冲着高云篆一抱拳:“烦劳高师兄护卫内室,某去重将院中阵势布置一回。”
高云篆挑了挑眉:“你这是……要保她们母女?”
李云茅点了点头:“算某欠你这一遭。”然后也不再多耽搁,快步出了屋子。
谢碧潭紧跟在后,直到离着屋子有了些距离,才扯住李云茅一只手,满是担忧着开口:“你……”可“你”了半晌,一时又说不出什么。
倒是李云茅看他yù言又止的纠结模样,便笑了,反过去挠了挠他的手心:“这脸色实在难看,莫非是信不过贫道的身手,怕某输了?”然后又是一乐,“即便输了,那人要的也是危氏的妖丹,又与某xing命无碍,你且担心个什么呢!”
听他这样说,谢碧潭的表qíng反而更是复杂,踌躇片刻,才呐呐的抽出手:“罢了……某去给你把饭菜热上,好歹先吃了再说。且不论对方何时来,来的是人是妖,总不能空着肚子周旋。”
一提起吃饭,李云茅登时又觉得了肚饿,忙道:“某一同去!”倒是当先拉着谢碧潭,往厨房一头扎进去。两个人都是惯做了这些日常杂事的,一边把灶下压着的火头重新扇起来,一边热饭的热饭,端菜的端菜,条理分明,颇是和谐。然而那一片和谐气氛中,偏没个人开口说话,只听灶膛中gān柴火星声声爆开的噼啪声。
谢碧潭又往灶下塞了一把柴,架上大汤罐开始烧水。他盯着那红色火光耀耀半晌,到底叹了口气:“某知晓你并不亏欠危氏母女什么,是某见她二人可怜,一时心软留了下来。眼下还不知要是怎样的局面,若让你为难,你大可……”
话没说完,那边正láng吞虎咽的李云茅差点呛了,láng狈万分的抓过条抹布揩着桌面的汤渍饭粒,然后才顾得上道:“你这又是胡思乱想什么,这是哪跟哪的牵扯!危氏与某本有旧日gān系,只因年岁久远,某一时忘记了罢了。如今想了起来……”他眼神忽而放得悠远了些,调子也有点缥缈,“想了起来……”
谢碧潭不觉追问道:“想起了什么?”
李云茅一拍桌案:“想了起来,今夜这不速之客某也该是认得的!”
他话音一落,人已在屋外。寒月凛冽,清光四she,照得满院清冷冷颜色。天仍是黑的,冰片似的月光铺了满地,反倒更衬得四周屋舍院墙yīn晦不明。这一片黑暗中,侧面屋脊上飘忽若鬼魅,附着一道人影。用一种近乎全无掩饰的姿态,下视院中。
李云茅已到了屋外,闲闲散散抱臂跨步站了,抬头相望。院中五行阵势唤起,但凡糙木异动,都脱不出他之耳目,何况平白多出一个人来。屋脊上那人当也是心知肚明,故而毫无遮掩,只半蹲下身,脊背微弓一手撑了屋瓦,冷冷回望过去。
四目相接,李云茅甚至还有余暇眨了眨眼。只可惜来人戴有银脸,遮去面目,甚至眼睛位置也用奇异的银色金属覆盖,难以从外窥透。他看不得对方眼中神色,便自得其乐的笑了一声,要甩一甩麝尾——然而手中只捏着条适才来不及搁下的抹布:“夤夜踏月,杀机不隐。这般太平天子都,朋友何必行此离经叛道之事啊!”